土耳其發出進軍口號:俄烏衝突牽動敍利亞戰場
5月2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宣稱將在敍利亞發起新一輪軍事行動,目標是鞏固土方沿土敍邊境劃設的30公里安全區,避免南境遭受「伊斯蘭國」(IS)組織和庫爾德民兵組織「人民保護部隊」(YPG)威脅。針對上述規劃,埃爾多安並未提供更多細節,但表示行動將在土耳其軍方、情報機構和安全部隊完成準備工作後開始。
綜觀敍利亞當今情勢,土耳其的出擊折射了兩重地緣意義。
第一,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雖在俄羅斯支持下,渡過了倒台危機,卻暫無能力統一敍利亞。2021年5月,敍利亞舉行了2011年內戰以來第2次總統大選,結果也毫無懸念,由阿薩德以壓倒性多數當選總統。此後,敍利亞逐步恢復與阿拉伯國家的對話,阿薩德更於2022年3月18日出訪阿聯酋酋,是為內戰爆發11年後,敍利亞領導人對阿拉伯國家的首次訪問。
而雖說敍利亞局勢總體走向緩和,要重回往日版圖卻是難如登天。如今的敍利亞面臨內外交織的多重安全困境,諸如「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持續在中北部發動恐怖襲擊,「敍利亞民主軍」(SDF)與「敍利亞國民軍」(SNA)又分別被美國與土耳其控制,短期內沒有與政府軍和解的可能。而11年內戰已讓敍利亞蒙受重大軍民損失,即便有俄軍支持,阿薩德政權亦無能力統一全境,故在可見未來內,各方割據將成敍利亞常態。
第二,土耳其有意強化自己在敍北的地緣存在。綜觀如今敍北,仍是各方勢力的逐鹿場。其中,美國支持的「敍利亞民主軍」統整了庫爾德勢力,在東北部據有一方領地;土耳其軍及其扶植的「敍利亞國民軍」則盤踞在西北邊境;而以「沙姆解放組織」(Tahrir al-Sham)為代表的眾多極端組織,主要在伊德利卜省(Idlib)西北部聚集。
各方勢力多年來持續爭鬥,經歷了漫長的相互併吞與收編,逐步形成今日接觸線與根據地版圖。以土耳其支持的「敍利亞國民軍」為例,其是以敍利亞自由軍(FSA)為基礎主體,於2017年收編改組多支親土反抗軍而成。時至今日,其後勤和培訓體系仍仰仗土耳其支援,自也要投桃報李,為土耳其的地緣規劃衝鋒。
土耳其在敍北的最大挑戰
而綜觀土耳其此次進擊,除了敍利亞持續「天下大亂」外,關鍵還是其看見了俄烏衝突下的「形勢大好」,這才有了改寫敍北格局的想法。簡言之,土耳其欲趁俄羅斯酣戰烏克蘭之際,繼續未完的南進之路。
回顧過往,土耳其曾4度發起對敍軍事行動,分別是2016年至2017年的「幼發拉底之盾」(Euphrates Shield)、2018年的「橄欖枝」(Olive Branch)、2019年的「和平之泉」(Peace Spring)、2020年的「春之盾」(Spring Shield)。
從戰略視角觀之,前兩次皆可謂試水温,土耳其既藉此探測西方的默許空間,亦成功佔領庫爾德人聚居的阿夫林區(Afrin Canton),就此紮下在敍北的戰略支點。然從「橄欖枝」行動起,土軍便與敍北俄軍形成競合關係,畢竟前者雖以打擊庫爾德勢力、反恐之名出兵,卻在劃設「30公里安全區」的過程中,持續與敍利亞政府軍交火作戰;而俄羅斯又是阿薩德政權最大支持者,雙方無可避免要攤牌相見。
2018年9月,普京(Vladimir Putin)與埃爾多安在俄羅斯索契會晤,雙方決定在伊德利卜設立緩衝區,隔開土俄各自支持的反對派武裝與敍利亞政府軍,促成接觸線暫時停火。然這般設置未能杜絕衝突,此後土俄雙方、敍利亞反對派和政府軍間持續互控對方違反停火協議,2019年土耳其又發起「和平之泉」行動,在敍北大舉拓土,成功劃設出隔開土耳其南部邊界與羅賈瓦(Rojava,敍利亞庫爾德自治政體)的緩衝區,又在2020年發起「春之盾」,阻止敍利亞政府軍收復伊德利卜,最終引發了俄軍猛烈回擊,土耳其的行動潦草收場。
2020年3月5日,埃爾多安趕赴莫斯科同普京會談,土俄最終簽訂停火協議:雙方在接觸線上結束敵對行動,並將戰略要道M4公路南北兩側各6公里設為「安全走廊」;3月15日起,俄土啟動在M4公路的聯合巡邏。
此一結果,對大動干戈的土耳其來說,有些得不償失,但從戰略視角觀之,「春之盾」雖未能扭轉戰局,卻至少阻止了敍俄聯軍全面收復伊德利卜,長遠來看仍對土耳其有利。而此次土俄談判停火,也側寫了敍北衝突的本質:土耳其是否出手、能推進多少,很大程度是取決於對手的軍事能力,而「春之盾」行動顯示,若無俄軍的空中支援,敍政府軍與土軍差距十分懸殊。
簡言之,在美國駐軍已大幅撤出敍北的前提下,俄軍是唯一能阻卻土俄其南進的主要力量。然這般格局如今正被俄烏衝突改寫。
土耳其的外交之變
據《以色列時報》(The Times of Israel)報道,5月上旬起,為趕赴烏克蘭戰場支援,數量未明的俄軍開始自敍利亞撤離,並將其基地、軍備移交給敍利亞政府軍,以及與其共同支持阿薩德政權的伊朗革命衛隊(IRGC)和黎巴嫩真主黨。
如此消息,並未獲俄羅斯官方證實,有鑑於以色列與伊朗的惡劣關係,也不能排除《以色列時報》有意藉此渲染「伊朗威脅論」。但由土耳其準備發起第五輪軍事行動來看,此一消息或有一定可信度,或至少說明了,如今的敍北俄軍缺乏對土強硬的政治或軍事空間。而這一現象,很大程度是源於土耳其在俄烏衝突爆發後,基於自身的戰略地位,採取的一系列外交擺盪所致。
首先,土耳其身為北約會員國,持續向烏克蘭提供拜拉克塔爾-TB2(Bayraktar-TB2)無人機,成為戰爭前期挫傷俄軍的利器之一;然另一方面,其也拒絕參與西方發起的對俄制裁,同時主持了俄烏外長談判。既要賺取軍火利益,也要收穫和平仲裁者光環;既要滿足西方政治正確,也要維持同俄羅斯的利益關係,種種看似矛盾卻能共存的舉措,可謂是土耳其在戰爭中的立場寫照。
此後土耳其「一夫當關」擋下芬蘭與瑞典加入北約,更是讓自己同時成為美俄的爭取對象,安卡拉由此獲得了雙重政治要價空間,可趁機推進盤算已久的地緣規劃:4月18日,土耳其發起「爪鎖行動」(Operation Claw-Lock),跨境打擊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勢力,並受到美國與伊拉克政府默許;5月23日,埃爾多安宣佈將再進軍敍北,應也是判斷俄軍不會強硬回擊所致,正如俄羅斯也對其持續提供烏克蘭無人機、趁勢與塔吉克簽署兩國軍事合作框架協議「視而不見」般。
平心而論,不管俄軍戰場表現如何,莫斯科如今正與西方展開高強度對峙,確實沒有冒險得罪土耳其這一「樞紐」的本錢,更何況敍北極端組織、庫爾德勢力也確與政府軍存在敵對關係,若土耳其能保證不過度侵吞政府軍領地,而是聚焦反恐與打擊庫爾德勢力,或許真能換得俄羅斯一定程度的默許。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眼下土俄之間能互利幾許,與美土、美俄離心幾分關聯甚深,換言之,若美國開出更好價格,土俄關係未必能順利升温。
從獨立歲月橫跨冷戰年代,再到蘇聯解體,土耳其始終自我定錨在西方陣營,儘管其因身處歐亞之交,對全球權力轉移、地緣政治動盪格外敏感,卻始終未脱去爭取西方認同的渴望。然這一傳統伴隨2010年阿拉伯之春爆發,逐漸生變。在多場內戰連環爆發、美國撤離中東的背景下,土耳其看到了新的地緣契機,開始逐步調整傳統的親西方路線,積極插手中東事務並追求主導地位,同時重視發展與中國、俄羅斯的務實關係,奉行更加獨立的外交政策。
如此思維,既體現在進軍敍北的砲火中,也展現在介入俄烏衝突的身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