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台在即　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政治遺產何在？

由於菲律賓總統只得一屆任期限制，現任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不能尋求連任。這位以辣手反毒行動疑造成數萬人死著稱的總統，在西方世界聲名狼藉，國際刑事法院（ICC）已就此事向他展開調查。下台在即，在只跟着權力走的菲律賓黨派政治之中，其部分國會友好已落力參與可能會將他牽涉在內的藥商貪腐調查，被視為這個民望尚近七成的政治強人已進入「跛腳鴨」時期的訊號。《經濟學人》上月更有專文指稱杜特爾特留下來的東西跟以往的總統一般是「可以忽略的」。

不過，杜特爾特的繼任人恐怕也將是跟他作風相當的強人，對內對外的政策方向，似乎大體不會轉變。

菲律賓以家族政治聞名，踏入二十一世紀以來的三任總統，除了杜特爾特本人之外，也是前總統的後人。5月9日的總統選舉預計也將重回家族政治的傳統，而「重新」入主總統府馬拉坎南宮（Malacañang Palace）的很可能是前獨裁者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之子、人稱「邦邦」（Bongbong）的小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 Jr.）。

根據近月民調，小馬可斯支持度超過一半，在得票最多即可獲勝的菲律賓總統選舉中，可望帶來超額的勝利（杜特爾特2016年只以不足四成得票勝選）。緊隨其後的是多年來充當杜特爾特治下反對派領袖的現任副總統羅布雷多（Leni Robredo），但其支持度只在兩成封頂的層級，難以挑戰小馬可斯；其他主要候選人更有試圖爭取杜特爾特支持之意。而在一輪投票的選舉制度之下，非小馬可斯勢力無法整合，最終各個候選人大概也脫離不了陪跑的命運。

雖然小馬可斯尚因其選舉資格受爭議而未必能夠穩坐總統之位。但由於無論爭議結果如何，雙方都可以上訴至最高法院，動輒要數個月才能解決，在選舉當日，小馬可斯幾可無疑獲得最多選票。

獨裁者之子此刻竟能有望重新入主總統府，一方面是因為菲律賓選民多數都在40歲以下，未曾親身經歷過老馬可斯的管治，使得小馬可斯能憑其家族名氣和對父親強勢領導的重新包裝突圍而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小馬可斯與另一位重量級人物、杜特爾特之女薩拉（Sara Duterte）結成了正副總統同盟，透過後者吸納杜特爾特的支持。

杜特爾特家族權力仍在

如果我們回頭看去年10月總統參選報名期前的民調，我們就可以發現當時民望最高的是一直被杜特爾特慫恿參選的薩拉。但最終，被指因父母離異而與父不和的薩拉未有參選總統，更似乎在未知會父親的背景下加入前總統阿羅約夫人（Gloria Macapagal Arroyo）的政黨，並以副總統候選人身份與小馬可斯結盟，使原本民望僅次於薩拉的小馬可斯趕上領先。

杜特爾特原想參選副總統以延續其政治影響力，卻迫於民情而放棄，其「父傳女」的計劃也未得薩拉跟從，而他一度力捧的總統候選人、參議員克里斯多夫（Christopher Bong Go）也退出了競逐，本想改選參議員的杜特爾特自己最終也決定放棄。雖然杜特爾特此刻的民望依然是老馬可斯下台以來歷屆總統之中最高，但不少評論都認為他已被邊緣化。在女兒疑似叛出之後，他聲言會在總統選舉中保持中立，卻多次批評小馬可斯軟弱無能，更曾指後者是吸毒者，導致後者驗毒自證清白。

不過，雖然杜特爾特與「邦邦-薩拉」聯盟似有區隔，但其女薩拉的政治能量很明顯依然是來自她的姓氏，無論是此前其繼承達沃市市長一職，還是「參選薩沙參選」（Run Sara Run）呼聲中的總統候選聲望，也離不開其父之姓。杜特爾特此刻未有支持其他爭取其背書的總統候選人，使薩拉能在重視政客個人關係的菲律賓政治文化中吸納父親選民的支持，就可見這其實是對於薩拉的間接認許。

而且，馬可斯家族與杜特爾特也有甚佳的關係。杜特爾特任內就曾將老馬可斯的遺體安葬在菲律賓英雄公墓（Libingan ng mga Bayani）之中，不惜面對歷史修正主義的指控；而且，杜特爾特任內也多次對老馬可斯的管治表示贊同，曾言其軍法管治「非常好」，又指馬可斯任內多有實際政策建樹，不像其他總統那樣只流於空話。

根據菲律賓文化歷史研究者Lisandro Claudio的分析，菲律賓國內往往有着一種「新加坡情義結」，認為強硬管治會帶來繁榮。杜特爾特之論固然是借老馬可斯去映照自己的管治，卻也呼應了在社交媒體上被認為一直是在為馬可斯家族回朝鋪路的言論中對老馬可斯歌功頌德的宣傳。

此刻，對於人們認為杜特爾特最為擔心的國際刑事法院調查，小馬可斯已聲明在當選後會阻止其調查員進入該國；且由於薩拉本人在任達沃市市長（杜特爾特轉任副市長）的時期，也在ICC的調查時程之中，她與其父在拒絕被查上有着共同利益。由此可見，「邦邦-薩拉」陣營與杜特爾特本人並非沒有可合作之處。

另一方面，在小馬可斯或被取消參選資格的爭議中，有菲律賓選舉委員會時任委員上月就曾聲言有「有權力」人物介入干預，暗示此人企圖保持小馬可斯的參選資格。2月初，這七人委員會當中三人任期屆滿下台，而任命權就正正在杜特爾特手中。某程度上，小馬可斯的政治前途尚有一部分取決於杜特爾特的意志。

因此，杜特爾特本人尚算不上是「跛腳鴨」，而其家族更仍有擁有巨大的政治影響力。

反毒戰爭與對華政策的傳承

雖然杜特爾特在處理新冠疫情和疫後經濟的層面未見重大成績，但其上任以來最明顯的兩大政策在小馬可斯主政之下將得到延續。

其一，是杜特爾特的反毒戰爭。與極少提及毒品問題的前任總統阿基諾三世（Benigno Aquino III）不同，被指民粹主義的杜特爾特以特別影響低下階層的毒品議題為其政策主軸，並將反毒的矛頭由供應面轉向需求面，以強力手段壓制疑似吸毒者。在不少個別事件可見，此等政策的確造成部份警員濫殺無辜的問題，而且即使涉事者並非無辜也有未經審訊而獲罪的情況。

不過，菲律賓人普遍支持杜特爾特的強硬反毒政策，即使這有損司法公義也在所不惜。根據菲國官方調查，杜特爾特上任以來，濫毒問題的確有明顯下降。即便是不相信杜特爾特政府的菲國知識分子，也不得不承認在草根民眾未經系統整理的日常觀察中，杜特爾特確實給人毒品問題正在消減的印象。

同樣強調自己從老馬可斯身上獲益良多的小馬可斯，就表明不會放棄杜特爾特的反毒戰爭，最多只會在防止人民接觸毒品的層面再作加強，也表明不會讓國際刑事法院插手干預。由此可見，杜特爾特遺留的反毒政策，並不會因為其下台而消失。

其二，在芸芸主要總統參選人中，小馬可斯是唯一不願表達在南海主權爭議上對華強硬立場的人物。對於2016年海牙仲裁庭的南海仲裁案判決，小馬可斯表明「只有一方參與的仲裁算不上仲裁」，未有如其他候選人般堅持要在接納判決的基礎上解決南海問題。這跟杜特爾特的立場一致。

同時，小馬可斯也表明，菲律賓與中國的南海主權爭議是該國與中國之間的事，並不會要求美國介入協助。他又以「朋友」一詞稱呼駐菲中國大使館的人員，稱他上任之後將先行與中方相討菲律賓漁民在菲國聲稱的經濟專屬區捕魚的問題。

種種表態可見，小馬可斯在對華政策中不會偏離杜特爾特的路線，特別是在杜特爾特近來已縮減其反美姿態、回復菲美既有軍事關係的背景之下。

有菲國政治評論指杜特爾特在任六年民望高企、佔領着菲律賓整個政治頻譜，但菲國選民往往有見風轉舵的群體心理，昔日盡得人民掌聲的政客轉眼間也能落入寂寂無聞之中，甚至變成政治毒藥，正如杜特爾特前任阿基諾三世一般。即便如此，杜特爾特在菲律賓的國內外政策層面，甚至是菲國的政治文化之上，也將留下其獨特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