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拜登施政大成的「三B」法案已命斷聖誕節前？

「我已經窮盡了人類能做到的所有方式……我不會為『重建更美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下稱「BBB」）法案投票。」西維珍尼亞州民主黨聯邦參議員曼欽（Joe Manchin）12月19日在「霍士周日新聞」上信誓旦旦，幾乎宣告了拜登政府標誌性法案的死亡。
這項從環保政策、稅務改革、福利開支到降低藥價無所不包的巨型法案本應是拜登奠定政治遺產的重頭戲，但從夏至冬的漫長拉鋸中，民主黨卻始終未能彌合黨內裂痕，這在一票都不能少的聯邦參議院中就成了致命傷，曼欽在保守派「敵台」的宣言更似乎表明了其將法案推進墳墓的決心。

不過，儘管不少進步派將曼欽個人視為BBB法案乃至民主黨改造美國的唯一阻礙，稱其為「徒有其名的民主黨」，並不遺餘力地分析其商業利益、競選金主、選區構成、歷史言論乃至成長經歷，像側寫犯罪分子般試圖挖掘出他反對法案的真實理由，製造出一人/特定利益集團阻礙整個民主黨改革雄心的戲劇張力。但實際上，該法案從一開始就幾乎立於不可能之地，而且多項政策也已在拉鋸中效力大減，遠遜於拜登當初的承諾。

難以縮窄的黨內鴻溝

從一開始，BBB法案就危如累卵。它是在能夠凝聚起黨內甚至兩黨最大共識的抗疫法案和基建法案之外，民主黨剩餘的心願清單大拼盤，因此顯然無望拉攏到共和黨人倒戈，這便意味着民主黨必須團結一致，尤其是在一票都不能少的參議院。

但民主黨遠非鐵板一塊。50名參議員中，有像西維珍尼亞州參議員曼欽、蒙大拿州參議員泰斯特（John Tester）、亞利桑那州參議員西內馬（Kyrsten Sinema）和內華達州參議員馬斯托（Catherine Cortez Masto）這等來自深紅州或新晉藍州的溫和派，他們無論是在政策取向還是選民群體都與其他進步派參議員大為不同，其中以曼欽與後者矛盾尤為尖銳。他早在7月底就給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致信稱最多接受1.5萬億美元的支出法案，但民主黨進步派一側8月卻拋出高達3.5萬億美元大雜燴法案，可見雙方差距之巨。

此後的黨內拉鋸被證明是痛苦而無望的。雖然拜登相信一切皆可妥協，但他也顯然低估了兩方隔閡之深。在進步派一側，儘管表面做出巨大讓步，將3.5萬億美元的價格大砍至1.75萬億美元，但實際很多時候只是縮短項目年限，包括將擴大的兒童税收抵免（child credit tax）期限由四年縮減為一年，加强的奧巴馬醫改補貼只持續到2025年而非永久性的。

這是一種常見的預算花招，民主黨在賭共和黨即便明年中期選舉或2024年大選後掌握府院後也不敢貿然削減福利，否則會激起強烈反對。而一旦民主黨的計謀成行，那麼根據「賓夕法尼亞州沃頓預算模型」(Penn Wharton Budget Model)組織計算，相關政策未來十年將花費近4萬億美元之多。因此曼欽以擔心通脹和債務為由，斥責黨友玩弄預算詭計（gimmick），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邊是進步派半調子的讓步，另一邊就是曼欽少有妥協。他來自一個特朗普兩次以40個百分點上下的絕對優勢勝出、且被奧巴馬環保規管政策重創的煤礦大州，同時自身也擁有煤礦公司的家族生意。無論是出於個人利益還是選舉需求考慮，他都堅持以更緩慢速度推進能源轉型。雖然在他施壓下，法案已經去除「清潔電力法案」中懲罰拒絕轉型的發電廠的關鍵條文，但他仍對於以電動車買家慷慨的稅收減免、對排放甲烷收費，以及給太陽能和風能發電厰提供豐厚補貼相當不滿。

對能源轉型心急如焚的進步派不願再退，但又缺乏逼迫曼欽妥協的工具。在左翼媒體上發動輿論攻擊？西維珍尼亞州是霍士新聞的忠誠觀衆，那上面不乏對曼欽的溢美之詞。減少選舉層面的幫助？作爲該州唯一的民主黨民選官員，他能存活下來向來不靠民主黨。説服西維珍尼亞州選民能源轉型於其有利？事實上，該州煤礦工會領導層已呼籲曼欽重回談判桌，他們認為轉型後能創造更多新崗位。但普通礦工中瀰漫着對政府的懷疑情緒，他們記得奧巴馬政府環境規管是如何帶來暴風驟雨般的下崗潮，但在幫助下崗工人再就業時付出的努力又是多麼微不足道——這正是該州激烈倒向共和黨的決定性原因。曼欽如今也正是迎合和利用這種懷疑情緒。

因此，如今談判破裂的下場，並不僅僅歸咎於曼欽一人因自身利益拒不讓步，也歸因於其選區被民主黨政府疏忽的歷史，同時進步派的妥協意願也相當有限。在如此驚人的黨內鴻溝面前，儘管舒默揚言會在明年初修改版本後表決，但外界已不抱過多期望。

暗度陳倉為富人減稅

同時，儘管曼欽是殺死法案最明顯的兇手，另外一部分民主黨議員也悄然扼殺了諸多改革措施，包括亞利桑那州參議員西內馬拒絕將新藥納入政府與藥企談判壓價的範圍，更有一小部分加州、新澤西州、紐約州等高稅率州份的民主黨眾議員借這個無所不包的大法案，暗度陳倉助選區內富人減稅，這與拜登向富人增加徵稅的承諾完全背道而馳。

在拜登競選時期，他曾承諾將年收入40萬美元以上家庭的所得稅由21%提到28%，曼欽曾表示他僅接受提高至25%，不過事實上，在眾院通過的「重建更美好未來」法案版本中，個人所得稅原封不動，僅對年收入在1,000萬美元以上及2,500萬美元以上的家庭分別加徴5及8個百分點，這大大縮減了對富人征稅的整體規模。

與此同時，該法案還為許多富人群體減負，包括將州和地方稅（SALT）扣除額度上限從1萬美元提高到8萬美元。這主要有利於那些收入在36.5萬美元到87萬美元之間的群體，也即全美收入排行榜上1%至5%的群體，他們在稅務改革後收入将增加1.1%。另據無黨派的「負責聯邦預算委員會」（Committee for a Responsible Federal Budget）的計算，華盛頓一個年收入100萬美元的四口之家因此獲得的稅收減免，將是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從擴大兒童稅收抵免中獲益的10倍。這一政策顯然不成比例地向富裕階層傾斜。

有觀察者指出，早前在民主黨傳統地盤新澤西州異常激烈的州長競選，給該州民主黨人敲響了警鐘。由於民調顯示該州的高額財產稅以及對扣除額度限制在選民的關心事項中名列前茅，因此國會中不少來自高稅收州的民主黨人，已將更慷慨的扣除額作為支持整體法案的前提條件。儘管這早已違背了民主黨對中小階層進行財富轉移的原則，但富裕的加州和紐約州郊區議席是民主黨通往眾議院多數席的必經之路，大多數進步派也心知肚明地保持了沉默。可以說，這導致BBB法案在另一個層面的死亡。

因此，儘管民主黨進步派可以方便地將曼欽刻畫為唯一的兇手，指責其是徒有其表的民主黨人，批評他在環保和福利政策上的保守不作為，但事實上該法案經歷了一場漫長而複雜的死亡過程，並非只有曼欽手中沾血，而且死亡結局似乎也已早已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