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拜會|烏克蘭局勢再升溫 東與西之間的現實政治
「沒有關於烏克蘭的事能夠沒有烏克蘭參與。」在12月7日普京與拜登就烏克蘭局勢舉行了兩個小時的視像會議之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在Twitter上如是說。這一句話突顯出作為歐俄之間緩衝地帶的烏克蘭,在決定己國走向之時,很難有自主的餘地。
美國情報部門認為,近來陳兵俄烏邊境的俄羅斯有可能會在冬季動員高達17.5萬兵力入侵,在西方情報界和輿論界都引起廣泛關注。同時,俄國方面亦指烏克蘭當局派出12.5萬大軍進駐烏國東部頓巴斯(Donbass)爭議地區,引發局勢緊張。面對類似本年4月的局面重演,堅信領袖直接對談的拜登,為此尋求與普京對話,謀求緩和事態,促成兩人的第二次領袖對話。
沒有烏克蘭的烏克蘭會議
根據白宮方面的說法,拜登在會上警告普京,如果俄方入侵烏克蘭,美國及其歐洲盟友將施以強硬經濟制裁。美國白宮國安全顧問沙利文(Jake Sullivan)就形容,「我們現在已經準備好做我們2014年(按,即克里米亞事件發生之時)沒有做的事。」
雖然沙利文表明不公開拜登私下與普京溝通過的具體制裁,但他卻點出至今已完工卻尚未開始輸氣的俄德北溪二號(Nord Stream 2)天然氣管道將會是「西方的把柄」。
雖然此等言論看似強硬,但沙利文就點明拜登的主調是「緩和緊張和外交」,提出美、歐雙方都願意在「包括俄國戰略憂慮」在內的「更大戰略議題」上與俄方展開討論。沙利文更補充指雙方團隊正就普拜會作後續跟進。
另一邊廂,克里姆林宮方面對普拜會的描述則甚為正面。俄羅斯總統助理烏沙科夫(Yuri Ushakov)指兩人通話「誠懇且像談生意一般」,而兩國領袖都特別提到雙方在二戰期間的共同犧牲(按:12月7日是珍珠港事件紀念日),對話期間更多次互相稱讚,並偶而交換笑話。
對於普京的立場,克宮就重申俄方要求美國要保證烏克蘭永遠不能加入北約、北約不會再進一步東擴,而烏克蘭也不會成為西方武器部署威脅俄國的基地。
會面前後,拜登都致電歐洲多國領袖溝通,擺出「盟友外交」的姿態。唯獨是理該作為主角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沒有得到拜登的來電,只有在會前得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預先通話。在此,我們就可知澤連斯基那一句「沒有關於烏克蘭的事能夠沒有烏克蘭參與」其實是對拜登的控訴。
到底自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以來戰火連續不止的烏克蘭局勢,最後要如何解決?答案的開端在於涉事各方對於烏克蘭地緣定位的對立主張。
誰在擴張:是俄國還是北約?
在西方的角度來看,此刻美國將注意力集中印太、德國默克爾16年執政各終、法國正進入來年總統大選的火拚期,俄國正好繼本年與烏克蘭同屬俄歐緩衝的白羅斯全面投向俄國之後,趁勢尋找機會主動進攻烏克蘭,像克里米亞事件一般造成既定事實。
從俄國的角度來看,烏克蘭此刻的政治和軍事走向,皆有北約向東擴張的痕跡。在克里米亞事件之後,烏克蘭軍事開支大漲一倍,美國對烏提供了價值25億美元的軍備支援,而烏國的軍隊也由2014年只有寥寥幾千準參戰兵員的頹況擴展至如今近25萬常備軍、90萬後備軍的規模。近年與俄國關係甚佳卻在海外屢有衝突的土耳其,也有向烏克蘭提供軍備。2016年後北約的「增加前沿駐軍」(Enhanced Forward Presence)部隊亦將北約軍力部署進一步在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國進一步推近俄國。
澤連斯基2019年以影星政治素人身份上台後,至今民望逐步下挫,本年以來更積極打起反俄的旗幟。年初,他就把被視為普京親信的烏克蘭商界鉅子梅德韋丘克(Viktor Medvedchuk)以叛國罪收監,也多次高調向拜登喊話,要求加入北約,又在西方媒體的鏡頭下故意親上前線,營造緊張氣氛。如此行動,變相為北約勢力進一步東擴,改變烏克蘭作為俄歐緩衝區現狀,開了一段起手式。
一些頭腦較為清晰的西方觀察家也認為此等操作才是引致普京陳兵邊境示警的主因,而非後者真有侵略烏克蘭之意。
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
拜登卻不能承諾烏克蘭不加入北約
對於普京「烏克蘭永不加入北約」的要求,拜登及其歐洲盟友不只是難以答應,也是從理論層面上所不能接受的。
在西方的角度看來,自蘇聯解體之後,烏克蘭已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正如沙利文所說的一般,「一個國家應該能夠自由選擇要與誰共事」。而在美國的角度而言,北約畢竟理論上是由地位平等的成員國組成,美國在政治上絕不可能公開承諾不讓烏克蘭加入北約——雖然美國確是唯一有能力決定是否讓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國家。
由於歐洲對俄前線已再非美國的首要戰略前沿,而有「集體防衛」義務的北約也不會讓他們認為已被俄國入侵的烏克蘭加入(因為這等同於為烏克蘭而對俄宣戰),美國承諾與否也改變不了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的事實。
問題是,北約的權威依然要由美國對俄施壓、支援東歐反俄政府的行動來維持,在烏克蘭政府鼓吹俄國威脅之下,美國和其他北約盟國也只能不斷加強對於烏克蘭的軍事支援。這就造成了西方與俄國繞圍烏克蘭不斷升級的惡性循環:一方面的威脅使另一方加強部署,後者的加強部署本身又成為了新的威脅。
在這次普拜會中,雖然拜登未有明言拒絕烏克蘭加入北約,但他已為美國和北約能為烏克蘭而做的劃下了一條上限線,即對俄經濟制裁和加強北約東沿的部署。言下之意,就是表明美國不會軍事介入烏克蘭,亦可算是對於烏克蘭不會加入北約的暗示。
拜登對俄國展開更大戰略討論的呼籲,則是希望能夠以外交手段破解上述的惡性循環;而其對澤連斯基的冷淡也似乎暗示了白宮方面對於後者炒作烏俄緊張關係的不滿。在一定的程度上,此等態度可算是美國軟化了一定立場,希望換得俄國以行動作認可。
俄與烏的身份認同
但從俄國的角度來看,烏克蘭的定位還有另一層意義,即烏克蘭本來就該屬俄國的勢力範圍之內,而這一事實應為西方所接納,正如白羅斯應然地加入「俄白共同體」一般。
在一篇本年7月發表的長文中,普京就點明俄羅斯人、白羅斯人與烏克蘭人也是「古羅斯」(也可稱「基輔羅斯」)的後裔,有着同樣的語言、文化源流,「現代烏克蘭純粹是蘇聯時代的產物」,是「在歷史性俄羅斯土地上形成的」。對於布爾什維克將烏克蘭建成另外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普京稱這是對俄羅斯的「掠奪」。他聲明「烏克蘭真正的主權只能在與俄羅斯的夥伴關係中達成」。
這種對烏克蘭的認知,在俄國已經超越了政治界線。例如,如今已被普京當局收監的反對派領袖納瓦利尼(Alexei Navalny)2014年就曾稱他不認為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有任何差別,又指他不同意「那些立定宗旨要證明我們屬於不同民族的人」。
此立場與普京在上述文中批評烏克蘭當局推動烏克蘭語而取締俄語的政策的說法同出一轍。在文中,普京就直指今天在烏克蘭發生的事情是一種「強迫性的身份認同轉變」。
夾在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烏克蘭在蘇聯解體後的獨立之初,已清楚理解到其中立地位的重要性。在1990年7月16日的《烏克蘭國家主權宣言》當中,該國已表明會成為一個「中立國」,「不參與任何軍事同盟」。此等立場與今天澤連斯基的「加入北約」旗幟截然不同,卻更符合該國的地緣政治現實。
在美國、西方、北約、俄羅斯以至烏克蘭當局都對烏克蘭的地緣定位有不同理解的背景下,像今天的緊張局勢未來也無可避免會不斷重演。唯一的出路,就是讓各方在談判桌上達成一個符合政治現實的共識或妥協,否則問題永遠不會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