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俄比亞存在「饑荒」嗎? 這已變成一個政治問題
「死亡正在敲門。」一個埃塞俄比亞北部提格雷(Tigray)的農夫在電話中告訴英國廣播公司(BBC)記者。埃塞俄比亞政府與提格雷地區武裝勢力的衝突已經持續了七個月,至今已有170萬人口流離失所,聯合國於本周四(6月10日)發布調查報告顯示,35萬人面臨饑荒的威脅。當地反政府武裝洗劫了民眾的農作物和牲畜,農夫一家依賴着藏起來的少量作物過活,但連這些如今也已經耗盡。「你能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看到飢餓。」
聯合國人道事務秘書長洛科克(Mark Lowcock)在一次網絡會議中對各國外交官、救援機構官員表示,這是2011年索馬利(Somalia)的饑荒以來最嚴重的危機,更援引上世紀80年代同樣在埃塞發生、造成約100萬人死亡的災難,形容此次「情況很有可能變得更加嚴重」。
但路透社引述埃塞駐紐約高級官員稱,埃塞政府並不認可該報告,質疑調查方法並指控調查機構缺乏透明度,且與相關部門諮詢、討論不足,以此為由拒絕承認饑荒的存在。
饑荒是怎麼發生的?
據聯合國報告,造成此次人道危機的原因有多方面:大規模的人口失所、許多地區自由出入受阻、以及武裝組織對莊家的破壞、食物倉儲的洗劫造成的嚴重食品生產損失——據聯合國報告,2020年農作物收穫量消失90%。
但除了武裝衝突造成的許多客觀因素外,埃塞政府人為阻止救援物資進入災區。洛科克在一月時表示,「超過兩個月的時間裏,沒有人能進入提格雷州。我們有450噸物資被困。」埃塞俄比亞政府讓各類慈善機構、人道救援組織陷於複雜的書面許可申請流程,而無法將物資送出。
埃塞存在饑荒嗎?
在這份報告中,聯合國對於飢餓狀況的評估沒有用到「饑荒」一詞,但35萬人口所處的危機等級已經是最高的「大災難」級別(Phase 5 Catastrophe)。根據國際組織與政府之間所達成的共識,由於「饑荒」一詞所體現出的嚴重性,只有情況滿足充分條件時才可宣告「饑荒」,如在一國20%的家庭面臨極端食物短缺、每1萬人中有超過2人死亡等。而目前報告數據尚不滿足第一個條件。換句話說,35萬人口仍不構成官方對「饑荒」的定義——大範圍的飢餓和死亡。
但值得注意的是,聯合國報告是基於有限的數據所得出的結論,現實中仍有許多調查人員無法獲取數據的地區無法被計算在內,可見實際情況很可能比調查結果更糟糕。事實上,人道事務秘書長洛科克本人已經不顧這些規定,對外使用「饑荒」一詞。
另一方面,即便不考慮數據以外的人口,在一個人口只有1億有餘的國家,有35萬民眾正面臨嚴重飢餓,以普通人的常識而言已是大範圍的饑荒,需要政府與國際社會的即刻行動。
只不過,在常識之外,是否採用「饑荒」一詞定義現狀、以最大限度的引起國際社會關注並採取行動,牽涉複雜的政治考量。在公開報告中避用「饑荒」一詞,很大程度上是考慮到埃塞政府很可能對此表示抗議,甚至繼續妨礙外界的人道援助。
饑荒的政治敏感性
報道非洲事務數十年、《埃塞俄比亞:一場異端的革命?》(Ethiopia: An Heretical Revolution)一書作者René Lefort撰文指出,埃塞俄比亞政府在人道主義組織和捐助機構之間行駛着「鐵掌」(iron hand)般的權力,如果慈善機構不遵從官方規則,很可能面臨驅逐令。
2007年,國際紅十字會就曾因私下為英文媒體提供資訊,而被官方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指責對政府進行「污衊」。此刻的提格雷情況更糟糕,去年底內戰爆發後已在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埃塞政府的網絡斷絕、消息封鎖之下,可見埃塞政府根本不想外界知悉域內實情。
此次人道災難足足醞釀了7個月,當中,包括聯合國各個下屬組織及政府任命的人權委員會在內,許多專家、內外權威組織均發出預警,這讓埃塞政府難咎其責,大量證據都顯示出政府在應對饑荒威脅時的專斷與無能。
不過,考慮到埃塞的歷史,此次災難或許還有另一重可能。上世紀80年代埃塞爆發饑荒,當時的軍事政府在提格雷州燒毀農田、限制物質援助進入該州,以此來擊敗當地主要勢力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TPLF)——如今,在當地戰事未能如國家政府所願迅速了結之際,對「饑荒」禁言、繼而阻止援助進入也未必不是政府的策略之一。
不過,在大規模飢餓現象證據層出不窮、政府多次遭到警告卻無動於衷的情況下,政府難免不背上擊潰政敵而犧牲民眾的罪名。
事態發展至今,由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艾哈邁德(Abiy Ahmed)所領導的埃塞政府早已聲名狼藉,自其上任以來,與鄰國協商和平的功績使新一屆政府獲得國際社會的讚譽和新發展機遇的期盼。但從去年11月開戰後到此時此刻,艾哈邁德一手持諾貝爾和平獎,另一手卻揮師北上、使提格雷州再次陷入戰爭,艾哈邁德與新一屆政府苦心為自己打造的形象與贏回的國際聲譽一落千丈,但為制敵犧牲人命的罪名卻是另一重無法被寬恕的重罪。無論何者,埃塞政府都必然要避開「饑荒」一詞背後的沉重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