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反對派閃電戰攻下阿勒頗 中東為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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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以色列和黎巴嫩的停火協議在11月27日正式生效之際,以敘利亞西北伊德利卜(Idlib)為據點的反對派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sl-Sham)突然打破敘利亞內戰持續多年的相對和平狀態,揮軍打向阿勒頗(Aleppo)。這個敘利亞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府在俄羅斯支持下最終花了四年時間才從反對派手上奪回的人口第二大城,不足四天之後似乎就已經落入反對派之手。

在奪得阿勒頗之後,沙姆解放組織試圖向南推進,劍指第三大城哈馬(Hama)。此前急忙退避的政府軍(SAA)正在哈馬以北組織防線抵抗,俄軍也對伊德利卜和阿勒頗的反對派目標展開空襲。阿薩德本人據報曾訪問莫斯科求援,12月1日又在大馬士革同到訪的伊朗外長阿拉格奇(Abbas Araghchi)會面留影。這次反對派攻勢可算是2020年土耳其和俄羅斯達成伊德利卜停火協議之後的最大變故,也是對阿薩德政權的重大挑戰。

12月1日,敘利亞總統阿薩德與到訪大馬士革的伊朗外長阿拉格奇(Abbas Araghchi)會面。(Reuters)

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至今,敘利亞過去數年已變成了一個群雄割據的局面。阿薩德政府在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的支持下,大體壓服了全國的反對派武裝。但土耳其及其支持的所謂「敘利亞國民軍」(SNA)就控制了西北邊境地區,以及北部同庫爾德族地區接壤的部份邊境地區。同樣得到土耳其支持的沙姆解放組織及其他較小的反對派力量則控制了伊德利卜省大部份地區。

美國支持的敘利亞民主力量(SDF)控制東部和東北部的庫爾德族地區。美國也在敘利亞東南和約旦及伊拉克接壤的地區以坦夫基地(Al Tanf)中心劃出了55公里的非衝突區,理論上是用來對抗ISIS,實際上則經常作為打擊親伊朗武裝武器輸送的基地。

截至12月1日的敘利亞局勢地圖:

苟且殘存

過去數年,敘利亞形勢漸穩,但阿薩德政府其實也是處於一個苟且殘存的狀態。除了國家依然四分五裂之外,名義上在其管治之中的領土實際上也是各方勢力自由行動的場域。例如在去年10月7日哈馬斯襲擊引爆加沙戰爭之後,以色列空軍常態襲擊敘利亞境內目標,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黎巴嫩真主黨也曾利用敘利亞領土來向以色列發動攻擊。

內戰至今,敘利亞經濟據估計收縮了八成以上,貨幣幾乎變成廢紙,國家重建需要2000億美元,卻沒有人願意承擔這個責任。連阿薩德政府的電力部長近月也承認,敘利亞五成以上的電網依然無法運作,其所需的天然氣只及需求的不足三成。

相較之下,獲土耳其供電和接濟的伊德利卜卻是敘利亞罕見晚上全晚都會亮起街燈的城市,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新建築。本來支持阿薩德政府的德魯茲族(Druze)去年以來已開始上街抗議政府;一些阿薩德所屬的阿拉維派穆斯林也公開對該派民眾是否還忠於阿薩德表示懷疑。

11月30日,反對派軍人在阿勒頗街頭點火取暖。(Reuters)

唯一的選擇

不過,敘利亞的內亂一直造成嚴重的外部影響,讓外部勢力不得不顧。一方面是敘利亞難民問題,其中土耳其就收留了三百多萬。另一方面是毒品問題,如今敘利亞已經成為了一種在中東流行的安非他命毒品Captagon的主要生產地(例如沙特去年檢獲的Captagon藥丸數目竟然超過其人口總數的兩倍,可見此毒品在區內國家是何等流行),其生意總額據估計高達100億美元,比敘利亞的官方GDP還要高,欠缺其他財源的阿薩德政府一直被指從中獲利。

為了把難民送回國、為了利誘阿薩德政府打擊毒品生產和販運,各國近年都開始嘗試重新同阿薩德修好。去年阿拉伯聯盟就重新接納了阿薩德政府代表敘利亞的成員地位。本年7月,多個歐盟國家也呼籲歐盟重新審視同阿薩德政府的關係,其中意大利重開了其在大馬士革的大使館。事實上,在11月初,歐盟委員會也公布了一份讓各國傳閱的文件,提議放寬資助敘利亞重建的限制,並任命一位專門負責敘利亞問題的特使。

2018年在敘利亞被檢獲的Captagon毒品藥丸。(Wikimedia Commons)

同時,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本年以來多次表示願意同阿薩德會面,以重新正常化雙方自2011年以來中斷的關係,希望讓愈來愈不受歡迎的敘利亞難民能夠回家。

有分析一直認為,阿薩德雖然知道自己無力以武力收復全國,但只要外部勢力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選擇,最終國際社會也不得不以不同的實際方式來支持他,最終達至收復全國之效。這種預判似乎正在實現。

可是,這次以沙姆解放組織為首的閃電戰大反攻,卻揭穿了阿薩德政府的空虛。

11月11日,在利雅德舉行的非常規阿拉伯和伊斯蘭峰會上,出現敘利亞總統阿薩德(左一)同土耳其埃爾多安(右一)同框的罕見場面。(沙特外交部網站截圖)

背後靠山都自顧不暇

沙姆解放組織的領袖朱拉尼(Abu Mohammed al-Jolani)一直表明他的目標是要從阿薩德手上奪得大馬士革。為了洗心革面變成一個國際社會能夠接受的政治領袖,曾經是阿爾蓋達組織(Al Qaeda)敘利亞分部努斯拉陣線(Jabhat al-Nusra)創立者、曾與伊拉克ISIS合作的朱拉尼,在2016年決定同阿爾蓋達斷絕關係,將努斯拉陣線逐步改組、解散,並擴大成沙姆解放組織,致力打擊ISIS等恐怖組織勢力,洗刷自己的伊斯蘭主義痕迹,向遜尼派以外的其他宗派或宗教招手,並強調其在伊德利卜的管治成績(按:該處經濟狀況遠比敘利亞其他地方為佳)。

過去幾年,沙姆解放組織在相對和平之中嚴密練兵,組織成一支有無人機小隊等各種專業化兵種的部隊。

俄烏戰爭和哈馬斯擊襲牽動的以色列同周邊國家的戰火,就為朱拉尼提供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的機會。為了應付烏克蘭戰場的需要,俄羅斯調走了大量駐紮在敘利亞的部隊,雖然本年以來俄軍在烏克蘭戰場上逐漸佔有絕對優勢,但這種優勢卻需要極高投入去支持--來年的俄羅斯國防和安全開支就佔了政府預算的四成,當中很大一部份也是用來支付本年來上漲了好幾倍的新兵簽約金。

沙姆解放組織領袖朱拉尼(Abu Mohammed al-Jolani)。12月1日有未經證實的報道稱俄軍空襲已將他殺死。(X@Duc_Autumn)

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一直是阿薩德政府的主要支持者,後者更直接派了數以千計的戰士到敘利亞為其作戰。然而,加沙戰爭以來,伊朗在敘利亞的不少指揮官已被以色列空襲殺害,以色列和伊朗之間的兩次大規模隔空交火也削弱了伊朗的實力。本年9月中以色列開始強烈攻擊真主黨之後,真主黨高、中層領袖死得七七八八,人員損失達數千,武器庫被毀大半,如今為了促成以色列停火,更直接放棄了聲援加沙炮轟以色列的堅持,也同意了會撤出黎南邊境地區。

阿薩德的「背後靠山」都自顧不暇,當然就為偏安一隅良久的反對派打開了反擊的良機。這一次發動反攻的不只是沙姆解放組織,還有直接受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SNA)。在沙姆解放組織發動反攻之後,庫爾德族的敘利亞民主力量也向阿勒頗方面進攻,希望趁勢擴大地盤。不過敘利亞國民軍的目標也不只是阿薩德政府,還包括了土耳其視為恐怖組織的敘利亞民主力量--敘利亞國民軍就從庫爾德族手上奪得了在阿勒頗城以北的一個小城市。

12月1日,一個沙姆武裝組織戰士在一架坦克上舉起該組織的旗幟。(Reuters)

這次以沙姆解放組織為首的反攻,背後即使沒有土耳其的同謀,也有土耳其的默許。其動機暫時並不清楚。根據媒體報道,過去多個月向阿薩德公開表達善意的埃爾多安一直沒有得到他滿意的回應,阿薩德不只要求土耳其全面撤出敘利亞,而且還不願意收回在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這次同謀或默許,可能是要用來施壓阿薩德。根據土耳其媒體的報道,在反攻發生之後,阿薩德已經向土耳其提議雙方進行談判,並計劃派代表團到土耳其。

若然如此,此刻的反對派閃電攻勢或者也能夠閃電般迅速地結束。但我們也不能排除土耳其有意利用形勢擴大其在敘利亞的地盤,又或者並非直接聽命土耳其的朱拉尼先行打開爭奪地盤的戰爭,導致其他不同反對派力量也出於「錯失恐懼症」而馬上投入戰事。

敘利亞的局勢,跟加沙戰爭爆發以來我們才看到的中東變局一般,就是一個赤裸的「弱肉強食」世界,沒有規則、沒有道德,權力和利益就是一切。除非各方權力像過去幾年般得到微妙的平衡,又或者有一方勢力獨大能壓下紛爭,否則衝突而非和平才是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