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反向入侵」持續兩周：兩種戰略對壘、一個勝負關鍵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首次對俄羅斯領土的入侵轉眼間快要踏入第三周，烏克蘭8月6日向庫爾斯克（Kursk）發動的地面侵入持續前推。根據烏克蘭戰爭追蹤網站Deep State的地圖，烏軍在庫爾斯克的控制區面積從8月18至19日就由532平方公里增加至608平方公里。烏克蘭官方聲稱其佔領的俄羅斯領土達1,150平方公里。美國智庫戰爭研究所（ISW）8月17日則表示觀察到烏軍佔領800平方公里的聲稱。

8月16日和18日，烏克蘭兩度發動炸橋行動，目標是要截斷庫爾斯克橫越由東向西流的謝伊姆河（Seym River）的陸上交通。有分析認為此舉是為了阻礙俄軍前進和後勤，讓如今規模增至一兩萬的越境烏軍能在謝伊姆河以南的烏控區建立出防守據點。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8月18日首次公開點明這次越境入侵行動的目標之一是要建立所謂的「緩衝區」，用以阻止俄軍在庫爾斯克對烏克蘭發動攻擊。

機會主義

庫爾斯克的形勢與5月俄軍突然越境入侵烏克蘭東北哈爾科夫（Kharkiv）非常相似。2022年9月俄軍在烏克蘭反攻下撤出哈爾科夫之後，雙方幾乎只有遠程交火。俄軍本年5月突擊迅速推進了數日，不少觀察者猜測俄方目的是否要試圖控制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科夫市，又或者推前到可以直接用大炮擊炸該市的距離。其後，隨着烏軍趕忙穩定前線，俄軍攻勢緩減，普京（Vladimir Putin）就公開聲明其越境突襲是要建立「緩衝區」。

在這次烏克蘭的庫爾斯克攻勢之初，人們也一度猜想烏方是否要奪取離邊境60公里的庫爾斯克核電廠，甚至有喜歡看地圖說故事的網上業餘評論人猜測烏軍的目的是要從庫爾斯克往其東南接壤的俄羅斯別爾哥羅德（Belgorod）推進，繼而兩面包炒正在哈爾科夫作戰的俄軍。

經過兩周的戰事發展之後，雖然俄軍並未能完全阻止烏軍推進，但隨着俄軍據報已從烏東頓巴斯地區（Donbas）抽調數千兵力到庫爾斯克支援，烏軍的閃電戰難以避免會變成即使有進展也極其緩慢的陣地戰。

戰爭當然少不了機會主義的冒險，今天的澤連斯基（以及5月時的普京）大概也希望能夠從突襲中取得最大的收獲。可是，戰場上客觀形勢最終也將決定他們可以得到的成果是什麼。

從烏軍兩周持續推進的做法來看，澤連斯基並不只是以對克里姆林宮和俄羅斯民眾的心理衝擊為目標，還希望達到一些戰場上和戰略上的成果。戰場上的目標，大概是要俄羅斯至少要在烏東抽調兵力前來支援，削弱其對烏東多個戰略要地－－包括察蘇夫雅（Chasiv Yar）、波克羅夫斯克（Pokrovsk）等高地要塞或物流樞紐－－的攻勢。

戰略上的目標，則是長期在俄羅斯境內霸佔一片所謂的「緩衝區」，形成一個不會威脅普京政府、不會改變戰爭走向、但長期下去卻不能不解決的問題。這種情況就好像黎巴嫩真主黨因為加沙戰爭而長期轟炸以色列北部一樣，此種攻擊不能直接威脅以色列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政府執政、不會直接改變其加沙戰爭政策，但邊境平民長期被迫離開家園的情況長遠下來卻迫得內塔尼亞胡不得不以或戰或和的不同方式試圖解決以色列北部的問題。

庫爾斯克攻勢所反映出來的是澤連斯基和普京對於這場戰爭如何打下去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戰略。

澤連斯基的戰略是「變」，普京的戰略是「穩」。

求變者勝，還是求穩者勝？

2022年3月底，普京的閃電戰失敗之後，俄羅斯採取的戰略一直是以壓倒性的軍備和人力資源優勢同烏克蘭打消耗戰，一邊穩守戰爭所得（如導致2023年烏克蘭反攻失敗的烏南蘇羅維金防線），一邊透過前線陣地戰和遠程攻擊不斷消耗烏克蘭的人力、軍備和基建。

普京一以貫之的戰略，就是穩打穩紮的無限期戰爭。由於烏克蘭長期打下去的唯一支撐就只有西方國家的援助－－這包括西方提供的軍援，以至西方支援所帶動的抗戰民心（按：民心是決定有沒有足夠烏克蘭人願意上戰場的關鍵）－－普京相信西方對於烏克蘭的支援最終也會被俄羅斯的意志和時間消磨掉，長遠而言，烏克蘭必敗。

（俄羅斯的戰略沒有改變，但這不代表其戰術沒有改變。無人機的運用、干擾烏克蘭無人機和導彈的電子戰、滑翔炸彈的廣泛生產和使用等等皆是俄軍在這戰場中的亮眼創新之處。）

相較之下，澤連斯克知道西方國家的恩惠並非最可靠的出路，穩定的持久戰很可能會以烏克蘭屈辱求和告終，因此一直希望透過超乎意料的軍事行動來來直接改變戰略形勢。

2022年9月破壞俄德北溪一、二號天然氣管道的行動就是要長遠截斷俄羅斯廉價能源對歐洲的吸引力，削弱未來歐洲國家同俄羅斯重修舊好的誘因。

烏克蘭開發無人艇攻擊俄羅斯黑海艦隊的做法已經迫使俄方把艦隊實際上撤出克里米亞塞瓦斯托波爾（Sevastopol）母港，轉陣至黑海東緣的新羅西斯克港（Novorossiysk）。如果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是為了阻止親西方勢力插手位處黑海正中央戰略位置的克里米亞，而2022年的俄烏戰爭是為了打開對克里米亞的陸上通道的話，普京的根本戰略目標已經宣告失敗，未來只有同烏克蘭達成條件對俄有利的永久和平協議才能恢復。

本年初以來，烏克蘭不理美國勸告以無人機打擊俄羅斯境內的石油設施，也一定程度縮弱了俄羅斯的煉油能力（削減規模佔全國比例達15％），而且構成了烏克蘭同俄羅斯談判互不攻擊對方能源設施的前提（烏克蘭的非核能發電能力已被破壞了近九成）－－根據《華盛頓郵報》近日的報道，在庫爾斯克攻勢之前，俄烏正準備在卡塔爾進行相關談判（俄方否定有關說法）。

這些都是澤連斯基求「變」戰略的成就。相比而言，像去年反攻一般等不出意料的烏克蘭攻勢，幾乎全都失敗告終。

從這一個較整體的維度來看，這一次庫爾斯克突襲其實只是澤連斯基和普京持續了兩年多的兩種不同戰略的延伸。

關鍵在於，這場戰爭到底是求變者勝，還是求穩者勝。 從烏克蘭有限的軍事能力和俄羅斯作為核武兩強之一的根本差異來看，這是一場求穩者勝的戰爭。這一次庫爾斯克攻勢的最佳戰略收獲，就是削弱俄羅斯無限期穩打穩紮戰鬥下去的意志。如果能達成長期佔領俄羅斯邊境領土的目標，這當然對烏克蘭有利，但此等正面結果也遠遠不足以改變這場戰爭的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