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對以色列打出「軍援牌」：太遲了

5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訪問時，首次公開表明不會向以色列可用於大規模進攻加沙「最後一城」拉法（Rafah）的武器和炸彈，並承認這些炸彈曾引致加沙平民被殺。雖然拜登同時表示會繼續向以色列供應鐵穹等防禦武器，「不會背離以色列的安全」，這張「軍援牌」也無疑是一個大動作，是列根（Ronald Reagan）時代以來所未見的外交警告。

不過，這張「軍援牌」來得太遲了，而且似乎是不得已才打出的。

早在5月6日，《華爾街日報》就報道了拜登當局扣起以超過10億美元軍備輸送的消息。5月7日，美國官員開始向不同媒體證實此訊息，扣起的軍援包括1800個兩千磅炸彈和1700個五百磅炸彈，以及由波音製造、可將非導引炸彈改裝成精準炸彈的JDAM裝置。

5月8日，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在國防聽證期間確認美方停止了一項高載荷炸彈的輸送，表明反對以軍在未能保護平民之下大規模進攻拉法。同一天，拜登就親自作出了上述表述。

從外交關係的維度來看，這種表態頗具戲劇性。拜登政府並不是透過幕僚低調發布這個消息，也沒有在公開承認扣起部份軍援之前同以色列政府有明確的預先溝通。

然而，這張「軍援牌」也是象徵性意義遠高於實質意義。畢竟，如果以軍真的要大規模進攻拉法的話，他們早已經有足夠的炸彈，並不必等於來自美國的輸送。

同時，拜登當局原本其實不想把扣起武器的消息公開，希望以之作為對於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的幕後施壓。只不過，以色列官員帶頭將相關消息洩露開去，才迫得拜登當局不得不為此作公開表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外界看到以軍本周進入拉法東部地區，從哈馬斯手上奪得拉法口岸控制權，又要求平民撤離，大概不會知道拜登有為阻止以色列大規模進攻拉法作出過任何超出言論的實質行動。

但這樣施壓以色列的實質行動，在今天的加沙困局之中，已經沒有太大作用。

控制了拉法口岸之後，除了南部與埃及接壤地區可能還有一些秘密地道之外，加沙所有對外進出渠道都落入以色列之手。即使以色列真的願意妥協而放棄短期內對拉法過百萬人口集中地區進行大規模攻擊，以方也可以繼續以饑餓為武器，跟哈馬斯打一場「不對稱的消耗戰」。

以人質換停火的談判固然還在進行，但除非以色列或哈馬斯任何一方突然放棄堅持了好幾個月的立場，否則停火協議達成的機會渺茫。如果我們仔細參閱5月6日由最近被以色列關停的半島電視台所公布的哈馬斯停火條件的話，其細節幾乎就等於同要求以色列默許哈馬斯恢復對加沙全境的管治，並透過釋放在囚巴勒斯坦人到約旦河西岸，進一步助長哈馬斯在西岸的政治支持，而到協議停火的後段，哈馬斯也未必會釋放所有作為籌碼的以色列人質。

哈馬斯堅持此等條件，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其談判對象的底線就是要把哈馬斯消滅。

〔以下：以軍進攻拉法期間，以坦克輾過拉法口岸的「我愛加沙」標誌〕

10月7日以來，對以巴衝突的理性分析者都知道，消滅哈馬斯並不是一個軍事問題，而是一個意識形態和政治的問題。以色列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在試圖以軍事方式來消滅哈馬斯，殺死了多少個哈馬斯武裝份子、拆除了多少地道、消滅了多少哈馬斯軍事力量似乎變成了勝利的唯一指標。

從軍事角度來看，以色列並沒有取得成功。如今哈馬斯確實只剩下幾個營的兵力在拉法，可是有百多萬無處可逃的民眾被迫為他們掩護，就算以軍不計平民死傷地進攻，也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目前，以色列內部已有分析認為10月7日後以軍由北而南的行軍策略是個錯誤決定，早該以拉法為先，再從容進攻加沙城的哈馬斯主力。

從政治角度來看，以軍在加沙的殺戮使以色列受到國際社會唾棄，而更重要的是，以色列政府從來沒有為加沙人、為巴勒斯坦人提出一個哈馬斯以外的政治方案。在公正的和平和無止境的流血之間，一般平民百姓是絕對不會選擇後者的。但以色列並沒有給巴勒斯坦人這一個選擇。

必須承認的是，拜登也是一個對以巴衝突的理性分析者。他「熊抱」以色列的同時，就一直呼籲以色列不要重覆美國9-11之後的錯誤，不斷遊說內塔尼亞胡接受兩國方案。

問題是，內塔尼亞胡從來對於美國政客的外交施壓都沒有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2015年內塔尼亞胡如何透過對美國國會的演講批評奧巴馬的伊朗核協議。而其實早在1990年，當時還是個副外交部長的內塔尼亞胡已經敢（針對當時美國確認巴解組織有按照承諾放棄恐怖主義的報告）公開直批美國「在扭曲事實和謊言的基礎上建立政策」；其後內塔尼亞胡1996年首次成為總理，初次與美國總統克林頓見之後，克林頓甚至大罵「他以為自己是她媽的誰？」

拜登的錯誤，不在於他對於以巴衝突的認知，而是在於他的實際政策和道德勇氣的缺乏。他以為只要將自己包裝成最支持以色列的美國總統，他就能在背後說服以色列聽從美國指示；而在華府龐大的親以勢力之下，他也不敢遠離華府的親以主流。

到了7個月之後的今天，加沙死了近3.5萬人、正處於大饑荒邊緣，以巴衝突並無任何解決希望，美國國際聲譽掃地，美國國內挺巴、挺以持續在大選年分裂民主黨的基本盤。此刻才以實際行動施壓以色列，已經太遲。

早在10月8日的早晨，拜登就應該以「軍援牌」施壓以色列，表明進攻加沙、試圖武力消滅哈馬斯可以，但以色列必須同時為巴勒斯坦人提供一個哈馬斯以外的選項。很可惜，他當時沒有這樣做。而到了今天，這一張「軍援牌」就只能用來阻止以色列進一步的殺戮，對於長久解決以巴衝突幾乎一點幫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