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內塔尼亞胡的「魔鬼交易」或許才是加沙免於饑荒的出路

到本年5月底之前，加沙走廊（Gaza Strip）的一半人口可能將會陷入21世紀以來第三次的最高級別「災難性」饑荒之中，到時候將每日每一萬人當中將會有至少兩名成人或四名兒童因為饑餓或者營養不良與疾病而死－－這是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IPC）國際專家們的評估。

以加沙的人口計算，這相當於每日有至少222人餓死的層級。拯救加沙人民，可算是刻不容緩。巴勒斯坦建國、兩國方案的大政治、大爭論還可以等一等。

要避免災難發生，加沙必需停火，而且足夠的人道物資必需能持續送進加沙。

在過去一個月，每日進入加沙的物資貨車數量平均不足150架。在戰爭之前，每日進入加沙的貨車數量大約為500架，而世界糧食計劃（WFP）認為，每日至少要有300架貨車的糧食進入加沙，才足夠超過220萬人口的需要。

糧食短缺並不是軍事問題。以色列安全部門從來都認為要有足夠的人道物資養活加沙平民才有可能讓以色列達成消滅哈馬斯的目標。例如2月29日在加沙北部因為民眾搶糧車和以軍開槍造成過百人死亡的慘劇中，涉事的人道物資車隊其實就是以軍委託加沙當地商人籌辦的。《華爾街日報》3月21日也報道稱以色列安全部門正在計劃與同哈馬斯無關的當地巴勒斯坦人合作分發人道物資，並希望日後由他們在阿拉伯國家的協助下組成新的加沙政府。

糧食短缺也不是物流問題。加沙內部固然有道路被毀的問題，但糧食送不到有需要的人手上的主要原因，依然是以色列方面對於物資的嚴格檢查，以至在物資短缺之下加沙內部的搶奪（按：不法之徒正藉糧食謀取暴利，普通一隻雞蛋的價格就高達1美元）。事實上，只要以色列願意放鬆管制，又或者主動負起佔領者的責任去分發物資，並容許物資從以色列直接進入加沙，特別是開放直通北部的艾瑞茲通道（Erez Crossing），加沙的糧食危機就能得到即時性的緩解。

加沙的糧食短缺完全是一個政治問題。在極右的壓力之下，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一直不接受哈馬斯提出的暫時停火條件，也不願開放更多的通道讓物資進入加沙，甚至經常縱容極右示威者在僅有的南部凱雷姆沙洛姆（Kerem Shalom）通道攔阻物資進入加沙。上述的《華爾街日報》報道亦顯示，內塔尼亞胡因為以色列安全部門的合作對象與管理西岸的法塔赫（Fatah，哈馬斯的政治對手）有關而反對相關計劃。（按：哈馬斯也因為同一原因而反對。）

哈馬斯今天只是個「能夠存活便是勝利」的組織。唯一的政治阻力就是出自內塔尼亞胡政府。

從美國參議院民主黨（多數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上周呼籲以色列重新大選，以至拜登（Joe Biden）表明舒默「說得好」、「代表不少美國人」的說法來看，對以色列最具影響力的拜登美國當局已有了示意以色列政界推翻內塔尼亞胡執政的立意。內塔尼亞胡的最大政敵甘茨（Benny Gantz）3月初也在內塔尼亞胡反對之下訪問了白宮。

除了美國的右翼媒體之外，幾乎整個西方輿論場不分左右都主張內塔尼亞胡必需下台。（拿英國作例子，保守黨大本營《每日電訊報》和工黨大本營《衛報》都發布過內塔尼亞胡必需下台的觀點文章。」

然而，要踢走內塔尼亞胡，在實際操作上，不只非常困難，而且短期來看，可能弊大於利。

首先，從目前內塔尼亞胡完全站隊美國共和黨同拜登作對的做法來看，他並不會因為美國現屆政府的外交壓力而退位讓賢。除此之外，踢走內塔尼亞胡的可能辦法就只有兩個。一是其執政聯盟內部分裂，二是重新大選。

內塔尼亞胡的極右盟友一直以拉倒政府作為威脅，施壓內塔尼亞胡不要對巴勒斯坦人作出任何讓步（按：極右對於哈馬斯人質交換以色列囚犯的人數比例的反對是暫時停火還未能落實的原因之一）。內塔尼亞胡的極端正統猶太教派盟友，也有可能因為本月底就要解決的兵役豁免問題而跟他翻臉。

然而，由於以色列政壇沒有任何有力的總理人選會比內塔尼亞胡對極右和極端正統派展示更大的包容，拉倒內塔尼亞胡政府只是不理性的「攬炒」，對他們也沒有好處。

在兩者都不背棄內塔尼亞胡的前提下，重新大選就只有內塔尼亞胡所屬利庫德集團（Likud）的內部分裂。曾經因為反對司法改革而被內塔尼亞胡解職未果的現任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屬利庫德集團），在暫時停火談判、極端正統派服兵役等問題上，早已同內塔尼亞胡意見不合、分道揚鑣。如果他聯合10月7日後加入戰時內閣的甘茨，站出來要求提前大選，的確有成事的可能。

問題是，在大選前後的過渡期之中，被中間派拋棄的內塔尼亞胡將會有至少三個月或更長的時間來主持過渡政府。由於反對巴勒斯坦建國、支持以武力消滅哈馬斯等主張的確是以色列民意所在（按：他們同意內塔尼亞胡政策，卻反對內塔尼亞胡本人），內塔尼亞胡在這段時間內將會沒有任何中間派的掣肘，可以胡作非為。這不只無助阻止馬上就要發生的加沙饑荒，甚至可能助長內塔尼亞胡以消滅哈馬斯「戰功」來競選的意圖，使加沙人道狀況更進一步惡化。

除掉內塔尼亞胡是好事，但除掉內塔尼亞胡的過程，可能是場災難。

換個角度來看，可能支持內塔尼亞胡長期執政，卻免除他受到極右施壓，才是能夠即時拯救加沙人民的唯一出路。

要做到這一點，就是要前總理拉皮德（Yair Lapid）的在野「擁有未來黨」（Yesh Atid）加入內塔尼亞胡政府，甚至黑紙白字承諾不會要求提前大選或提出不信任動議，讓內塔尼亞胡能至少掌權到2026年底。

為了達成換回人質的停火協議，拉皮德此前已經提出過加入政府作為內塔尼亞胡抵抗極右壓力的「安全網」。不過，他當時的說法是，他不是要拯救內塔尼亞胡，而是要拯救人質，暗示在救回人質後他依然會主張推翻內塔尼亞胡政府。

問題是，在加沙饑荒迫在眉睫之際，拯救加沙人民的唯一方法可能就是拯救內塔尼亞胡。

內塔尼亞胡從來不是堅實的極右，為了掌權更是不擇手段。他在2022年11月的大選前後就曾一邊扶植極右一邊同阿拉伯政黨聯絡，只為重新坐上總理之位。而對於一些必然會帶來災難性結果的極右主張，例如在齋戒月嚴格限制穆斯林到耶路撒冷的阿克薩清真寺（Al-Aqsa Mosque）祈禱等等，內塔尼亞胡最後都願意冒險否決。

今天的加沙局勢，正往災難性的方向發展。如果加沙出現每日以百計的兒童餓死，拜登迫於國內壓力很可能會中止對以色列的軍援，這對於以色列消滅哈馬斯的軍事目標將會造成致命性打擊。而且，今天的內塔尼亞胡由於極右施壓一直迴避未來加沙誰來管理的問題，也將使消滅哈馬斯變成更加難以達成的任務－－正如以軍撤走後重新由哈馬斯進駐的希法醫院（Al-Shifa Hospital）一般，如果以色列不打理好未來加沙的管治問題，權力真空和無政府狀態必然造成哈馬斯的東山再起。

對於這些加沙的現實境況和可能發展，內塔尼亞胡不可能懵然不知。 可是，對他來說，其個人的政治生存當然比長遠消滅哈馬斯更為重要。

要換取加沙暫時停火和足夠人道物資的進入，拯救內塔尼亞胡的政治生命是一種代價。

這是一宗與魔鬼的交易，對更為長遠的兩國方案有害無益，卻或許是即時挽救無辜人命的必要之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