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愛與馴服︰讀王偉雄《小王子的虛幻世界》
要接受愛作為一個無止境的馴服過程,需要一顆開放的心,亦即童心。筆者是如此理解「要用童心讀小王子」這句話。
作者:黃沐恩(恒生管理學院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研究情緒哲學和科學哲學)
王偉雄教授(以下簡稱「王」)向來以嚴謹的思想和優雅的文字見稱,是筆者相當尊敬的學者。讀王的《小王子的虛幻世界:讀周保松《小王子的領悟》》,重新刺激筆者對《小王子》的思考,大家都是讀哲學的,互相批評為平常不過的事,客套話就不多說。筆者以為王是在同意周保松教授(以下簡稱「周」)對《小王子》的理解下對《小王子》作出批評,而筆者基於對《小王子》的不同理解,對王的文章有以下幾點回應︰
首先,王同意周對童心的理解,認為是指「不市儈、不世故、不計算,率性、善良、好奇,敢於信任人也敢於去馴服,而且對天地萬物有一份直接的、溫柔的感受。」誠然,這些美好品質的確不一定需要擁有童心才能擁有,也不一定站在社教化的對立面。筆者對童心有不同的理解:故事中那副著名的畫,大人看到帽,小孩看到蛇,重點不在於觀點的不同,而在於大人不認為那可能是蛇,但小孩卻不否認那可能是帽,當中表現的童心,正是一種對世界對人生開放的態度。又例如小王子在不同星球遇見的大人,對小王子來說,他們之所以有問題,不在於他們市儈、世故、計算(缺乏美好品質),而在於他們沒有認真去反省自己行為的荒謬,盲目地堅信自己正在做正確的事。我承認這種開放的心也不一定會在社教化之下失去,但它與社教化之間的矛盾明顯比與美好品質的矛盾更嚴重,因為某程度上,社教化可說是一個不斷告訴我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正常、什麼是畸形的過程。所謂大人,就是知天命、不踰矩的人,這樣的人,要像小孩般,輕易地接受世界的各種可能性,似乎並不容易。
你看到一條蛇,還是一頂帽子?(資料圖片)
其二,王認為小王子的愛是膚淺的,因為那是自我中心的、只著重外表的美麗而不重內心交流的愛,即使小王子之後認識到「馴服」的道理,也不能使小王子對玫瑰原來的愛變得深刻。筆者同意我們不會因為學會了愛的道理(如果有的話),我們的愛就會突然變得深刻。然而,筆者認為這裡的因果次序不是這樣的:小王子不是因為學會「馴服」才讓他的愛變深刻,而是當他學會「馴服」後,他才明白自己原來愛得比他自己想像的要深刻。他從前以為自己愛玫瑰是因為她的外貌獨一無二,之後他才明白,原來是他花在玫瑰的時間,使得玫瑰對他而言獨一無二。其實每當小王子想念玫瑰時,他想到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擔心她會不會被羊吃掉,她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離去而難過,最後,小王子決定要為玫瑰負責,甚至不惜冒死回去找她。筆者認為,這些行為都可以理解為,小王子對玫瑰的愛本來就很深刻,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至於不了解自己的愛的深刻算不算是膚淺的愛,筆者暫時沒有答案。
最後,王認為「馴服」這概念含糊不清,筆者是同意的,作為一個比喻,它的意義需要進一步闡釋。之後王接受了周以「建立關聯」來理解馴服的觀點,認為馴服不能幫助我們更深刻地理解愛。周的理解著重於建立關聯的對象:這對象可以是戀人、朋友、甚至是社會,如果建立關聯的重點在於對象的拓闊,這樣的馴服的確了無新意。筆者認為,馴服的重點不在於關聯的對象是誰,而在於如何去關聯。馴服是一種需要持之以恆、不斷努力、不斷反思的過程,也就是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所說:愛不是一種盲目的衝動,而是一門需要練習的藝術的意思。當狐狸為小王子解釋馴服的道理時,他說︰「你該很有耐心。你先坐得離我遠一點,像這樣,坐在草地上。我就拿眼角看你,你不要說話。語言是誤會的泉源。但是,每天你可以坐近我一點﹒﹒﹒」可見所謂馴化,是要一步一步實踐的過程。這對於相信一見鍾情、相信冥冥之中存在與你一拍即合的靈魂伴侶的愛情觀,筆者認為「馴服論」的確對愛提供了一個深刻的理解。
要接受愛作為一個無止境的馴服過程,需要一顆開放的心,亦即童心。筆者是如此理解「要用童心讀小王子」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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