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可能 –「我們」,「時間」與 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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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愛情之神秘性在於愛情之為愛情的全面可能的展開,我們於愛情道路上因而努力尋求統一及賦予意義。

(本文為投稿,稿件可電郵至01philosubmit@gmail.com;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01哲學立場。)

1. 引言

 

面對愛情的悲歡離合、貪嗔痴、愛別離等複雜現象及感受,人愈運用理性分析,終感無力掌握,現實的種種限制更顯出愛的無力感,但綜觀歷史,人總義無反顧投入愛情,如香港有一情歌《矛盾一生》中的歌詞:「矛盾只因深愛著 你知嗎?」[1]矛盾源於愛情,愛情造成矛盾,愛情種種不穩定性,使人痛心,人或會大膽反問:「如果世間沒有愛會如何?」此一問實是對愛之存在作出的普遍懷疑,我希望通過這篇文章來肯定愛情,通過主體的視覺,及時空中過去、未來和現在時態來說明愛情的可能性,然後透過愛情的意義賦予功能,來證明每個人的愛情的獨一性。這樣一來,我希望可以消解「如果世界沒有愛」的質疑,肯定「愛」其實是在對立、分合的不穩定中的統一。

 

2. 愛情的可能性 — 「我」與「他」的主體意向

 

「我愛你」 這句表示一人經語言向另一人表達愛意,相信是最簡單且直接的愛意表達,當中「我」與「你」可視為一種「主體」與「對象」的簡單關係,這種二元對向的哲學早由柏拉圖開展[2],在愛情來說,筆者試以三個向度由經驗向度,意識向度及精神向度[3]說明「我」與「他」主體及對象的愛情。

 

2.1 經驗向度

我們愛對方如是由所謂經驗條件所吸引,例如身材樣貌,行為舉止等,我稱此為愛情的「經驗向度」,身材樣貌等皆是經驗表象,經我們眼睛、身體所看到及觸摸的皆是確確實實的現象,但它們是不斷流轉、浮動的、沒有常性,因而是偶然不是必然,如身材樣貌等,會因時間流逝及內外在因素等條件所限,而產生變化,如我們對於對方的愛只限此經驗向度,愛情便是不固定並且容易變動,此時「主體」及「客體」概念便更加明顯鮮明,主客距離更愈來愈疏離。主客對愛情如更追求投入的話,便轉向「意識向度」。

 

2.2 意識向度

對愛愈有執著,心中想念著某對象的意識開始升起,主體開始撇開所謂條件限制,在意識中投放某對象,對象趨向固定及不易變化,例如我意識中愛某人,不論其身材樣貌及背景身份如何條件限制,總希望某人成為「我」心中的「他」,主客關係的分位開始退隱,我意識中的你漸漸「顯現」,「你」常於「我」心中顯現,所謂「日有所思」,「我」無意識忽略「不顯現」的「你」,只顯現在我意識中的你,如你那笑容,你那神態,所有在我意識中的你的「背景」不顯現,只為你襯托顯現的「你」(例如前述的經驗表象:身材樣貌等)。但這主體對對象所「顯現」及「不顯現」[4]的意識,主觀成份漸向絕對,這便是愛的「精神向度」。

 

2.3 精神向度

在柏拉圖的愛情理論中,愛似是個「怪物」,不是窮兇極惡,而是力量強大,它是以男女性身體結合,分開後便全心全意並不顧一切地追尋與另一半結合[5],我認為這說明人追求愛的統一性目的[6],上面所提及愛的主客、愛的顯現與不顯現的可能性,均還原至人要求愛的統一性之精神向度,由經驗表象之雜多,意識無條件之愛的追求或肯定,還原至我們對愛情冀求統一性,此不斷後退至還原的運動,終由我們對愛情精神絕對化之。我們一旦進入此面向,便可理解為對愛的一種肯定。經驗條件的主客限制、意識的顯現/不顯現的雜多規範,產生一種不斷對立分合的取向,我們的愛還原於精神上的統一,是要求完美,此種精神向度亦肯定不同愛情觀,並體現於現世中,如電影《春嬌與志明》中女主角春嬌與男主角志明分開後仍不能自拔地想念對方:「我不由自主地變成你」[7],此即是精神上統一,這愛情面向即表示「你」即屬於「我」。但人的愛情,難免在時間內徘徊或停住,我們的經驗(主客)、意識(顯現/不顯現)及精神(統一性)同時受時間所影響。

 

3. 愛情的可能性 — 時空中的「實存」

 

我們對時間普遍直覺基本是缐性形式,過去、現在、未來。人以因果概念分析世界,在我們直覺裡,時間概念是不可或缺的,或者說我們幻想不到如果世界沒有時間的話,我們應如何對現象作出部份理解?但在愛情世界好像不太一樣,有些人形容愛情是「永恆」、「至死不渝」等,我們對愛情的這些形容,正表現出我們對愛情的時間概念與基本認知略有不同。現我先將愛情的時間分為過去、現在、未來三個時態,藉此來道出我們的愛情皆有其「實存性」[8],我們的愛情於時間內實在的存在著,意即「投入其中」,如沒有此實存,愛情便即只存在而不活動,無論經驗、意識、精神如何意向愛情,沒有時間的話,愛情只是呆滯,愛情現象便不那麼精彩及多變。

 

3.1 過去 — 回憶的復現

過去是我們已過去的時態,回憶是對過去的復現,如電影《花樣年華》中男(周慕雲)女(蘇麗珍)主角在門牌2046的房間中渡過快樂的時光,是只屬於他們的回憶顯現,對週遭其他人來說,這房間只顯現其是房間而已。[9]換話來説,藉男女主角的愛情將此房間的快樂回憶顯現出來,因此,「我們」回憶「過去」的愛情是成就愛情其一的可能性。

 

3.2 未來 — 想象的投向

未來是不可知的,因此無必然性,我們因此運用想象、理性、經驗來預測未來,在愛情方面,人運用理性歸納過去經驗想象我們的愛情如何如何,嘗試把握未來,例如,藉對方財產或學識來思慮我們未來的生活,藉此考慮與對方發展及組織家庭。但有時,儘管我們的愛情於想象下的未來是痛苦的,但我們仍然堅持一起面對這痛苦的未來,如《梁祝》中梁山泊與祝英台明知自身家庭背景的限制,但仍禁不住想象與對方的愛情,希望一同投向未來,因此我們的愛情不只是講求現實效益,更不只是動物性之驅動,而是有一種願景,不顧自身理性的深思熟慮的限制,而一同投向無常的未來。 未來是不顯現(相對來說,我們將來的事情經我們想象作用下,是顯現)或無常性,如電影《八月照相館》 中男主角正元因患絕症而怯於投入未來感情,最終男女(德琳)主角的愛情便淡淡然地中止。[10]但,我們的愛仍總不自覺地、不間斷地投入不確定的未來,筆者認為此投向未來意向須與過去有一間接關連,而「現在」就是直接連結過去及未來的重要橋樑,使愛情成為可能。

 

3.3 現在 — 抉擇的連繫

現在的我們互愛對方,必有一我們的過去,藉回憶成為現在的我們,而現在的我們的相愛而不斷想象我們的未來,我們「此時此刻」的愛情是過去(回億)及未來(想象)互相影響,過去的時空皆不斷被現在的我們所顯現,而現在的我們不斷給予並且投入未來時間,因此「現在的我」成為聯繫過去及未來的 — 世界中存在「存有者」,回憶的過去與想像的未來皆是造成/成就現在作出決擇的我們。愛情上,「我」和「他」的愛情是實在地活於現在,當下的抉(不論其結果是悲/歡/離/合)[11]皆由活於世界中的我們之過去及未來所集結,可說是,我們現在的抉擇包含回憶與想象的顯現及不顯現、主客的關係,於世界/時間中不斷磨合當下我們的愛情,直到達致統一,換話來說,現在的我們活於世界中,並與過去/未來的時間互為因果,而此刻的抉擇全為了我們對愛情的統一性尋求。正如在電影《花樣年華》[12] 中男女角在過去,未來,現在不同時態均確實「實存」於世界中,於顯現及不顯現現象下互相影響,在此三個時態的他們同樣尋求愛情的統一性,對男女主角來說,當下的「抉擇」,是以分開來安頓統一愛情的尋求,永遠保存他們在2046房間中的快樂時間。

 

4. 意義賦予的統一性

 

由精神向度的愛與時空時態中的愛皆為愛情可能性,而自我精神及任何時空中皆給予及造就愛情的可能及相愛尋求統一的可能性,在此,愛情尋求統一的可能中必有一意義的賦予才令統一性內含獨特性,「我愛你」就是內含「我」與「你」所對愛情賦予上意義,此意義只產生於「我」「你」對愛情統一的可能,其他人是不能感受的,因為我們的愛情有獨一無二的意義。在時空集結中我們的精神絕對性得以統一的可能,全因我們賦予了獨特的意義,因此只有我們能夠意會得到,實一種神秘性[13],我們未必可清楚解釋,但卻於我們抉擇下的意義賦予下體現出來。 正因我們活生生地實存於世界裏相愛,超越主客、超越時間,不虛幻,永恆獨特地藉統一指向我們的愛情並呈現[14]。

 

5. 愛情統一的困難 

 

但現實是,我與愛人於精神向度及時空世界中永遠在變化,我與他人各自活動於世界的主體存有者,各有不同精神意向,各有對愛不同意義賦予,而所有愛情又必體現於現實,每個人猶如活於不同世界,愛情同一性存在難以結合的困難。對,愛情之統一是困難,但,無論主體存有者與另一主體存有者之間的反覆互動、時空世界中的多變性及對愛情的不同意義賦予,皆為愛的現象的潛在可能性,正如,如果沒有以上的因素/因緣互相對立起衝突或共同性的和合運動,愛情早就變得教條式,人人的愛被「一般化」[15],沒有獨特及實存性,愛情便普遍機械化了,這樣,浪漫的痴戀、德性的博愛、自由的戀愛皆不能體現於世界,我們壓根底應然拒絕吧,只因我們對愛的尋求,是無需有經過任何愛情經驗而證成的。

 

6. 總結及個人感受

 

「我們」的愛情是多變的,它不斷運動,互相交通。「我們」都不自主地尋求統一,賦予意義。「如果世界沒有愛」此反問實是反證出我們不能設想世界沒有愛,如果沒有愛,我們實不知如何是好,惟有實存活於此世界的任何時空,藉愛的不同感覺經驗及意識,發展愛的精神向度,並於過去回憶,投入未來及當下抉擇不斷尋求「我們」的愛情獨一無二的統一性,意義賦予於「我們」的愛情,打破愛情主(我)客(非我)的等價交換的現實原則[16],人間的愛情可以打破現實的局限,如樣貌、財產、身分背景等,甚至於不同主體間各種不協調(如男女原始情感之不同),不再將愛情僅僅賦予工具性的意義,這些將人歸於物質化的論述,愛情是可打破並且連繋統一「我」「你」共同承擔無常的人生及賦予獨一無二的愛情意義,創造「我」「你」的世界。愛情是尤如弗洛姆對愛的其中定義:「愛就是人類的一種積極的力量,這是一種把隔離人及其同伴的牆堵摧毀的力量,也是一種把一個人與其他人結合一起的力量」[17],我想,愛情之神秘性在於愛情之為愛情的全面可能的展開,我們於愛情道路上因而努力尋求統一及賦予意義。

作者:流傑(自知無知,駑鈍非常,為囗奔馳,平凡但特殊,人人皆是。)

 

[1] 歌手: 王灝兒 (JW),詞: 陳詠謙,曲: 林家謙,《矛盾一生》,2015-Oct

[2] 靈魂與肉體二元對立,靈魂沒有形軀條件所限,因而是不滅不朽,形軀是有死性的,因而是有限不完美,柏拉圖因此直指本質是「理型」。

[3] 此概念取材於雅士培(Karl Jaspers)的「象限」(encompassing)概念,但略有不同,見李天命著,《存在主義概論》,臺北市: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08, p.206-207

[4] 羅伯.索科羅斯基著(Robert.Sokolowski),李維倫譯,《現象學十四講》(Introduction to Phenomenology),台北市,心靈工坊文化,2004,p.59 - 68

[5] 柏拉圖著,劉小楓等譯,《柏拉圖的會宴》,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p.47-54

[6] 同4,p.52 - 56

[7] 導演:彭浩翔,《春嬌與志明》(Love in the Buff),演出:楊千嬅、余文樂,香港/中國大陸,寰亞電影,2012

[8] 李天命著,《存在主義概論》,臺北市: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08, p.210-211

[9] 導演:王家衛,《花樣年華》(In The Mood for Love),演出: 梁朝偉,張曼玉,香港,春光映畫,2000

[10] 導演:許秦豪,《八月照相館》(Christmas in August),演出:韓石圭,沈銀河,南韓,Uno Film,1998

[11] 此概念來自於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決心(resoluteness)與時間的關係,海德格認為人可以通過「決心」來將時間……連合,我認為「決心」即是「當下抉擇」,見李天命著,《存在主義概論》,臺北市: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08, p.84-86 

[12] 同9。我們以旁觀者角度可窺視時空的全觀點,當下男主角因彼此都有道德倫理的束縛(各有家室),作出意志上的抉擇分開,此時此刻的抉擇是痛苦,全因他們一同活於過去的快樂,以當下的回憶與過去的他們連給,造就當下的他們,而未來的他們最終都(刻意)離開對方,造就男主角痛苦地將此秘密全訴說在牆壁的洞㝫內,他們在過去,未來,現在不同時態均確實「實存」於世界中,互相影響,不斷顯現及不顯現現象下,在此三個時態的他們同樣尋求愛情的統一性。

[13] Marcel, "The Position of Ontological Mystery & the Concrete Approaches to It ", reprinted in Blackham, op.cit., p.166

[14] 此概念源自於胡塞爾(E.Husserl)的「現象學方法」(phenomenological method): 對我們的直接意識呈現的現象,直觀地考察本質,見李天命著,《存在主義概論》,臺北市: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08, p.230-232 

[15]  CF. Kierkegaard,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tram. D.F. Swenson; completed after his death and provided with introduction and notes by W.Lowrie, Princeton, 1941, 5th printing), P.109

[16] 原作:荒川弘,導演:入江泰浩,《鋼之鍊金術師FA》(Fullmetal Alchemist: Brotherhood),日本,鋼之鍊金術師製作委員會,2009,「等價交換」的概念源來自日本動畫《鋼之鍊金術師》中有一主旨:鍊金術守則為「等價交換」,即如要鍊成一樣東西,必須有同等價值的東西作交換才可進行鍊成,片未男主角愛德華.艾力克因渴望學習更多西方鍊金術知識,而與女主角溫莉.洛克貝爾作最後道別時,而溫莉卻毫不介意,說一直等待他,愛德華當時非常錯愕,因為在他的世界中的等價交換原則下,他必須作出同等犧牲(如須中止與溫莉的愛情)來換取他一意姑行的西遊,但溫莉的心甘情願的等待,我認為表現出愛情是可以打破「等價交換」的原則。

[17] (美)艾.弗洛姆著(Erich Fromm),李健鳴譯,《愛的藝術》(Art of Loving),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