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傑利柯:於畫布上繪出人性的絕望與死亡的悲劇
在我們的這個時代,難民問題似乎永遠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也許我們已經從社交媒體和新聞資訊中看到夠多震撼的相片了——那些超載擁擠的船隻、汽車;那些血紅和炮灰交織、白色肌膚的戰地生還者;還有默克爾(Angela Merkel)那副繃緊的臉龐。
看著這些紀實相片時,不禁令人遙想,若是在相機等科技還未面世的舊時代,這些撼人心扉的畫面要如何被記載下來:想必會有兩幅畫悄悄地佈滿你我的腦海——威廉.特納(William Turner)的《奴隸船》(The Slave Ship);還有就是傑利柯的《梅杜莎之筏》(The Raft of the Medusa)。
在回憶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在1824年的今天,西奧多・傑利柯(Théodore Géricault)在巴黎逝世。
走向浪漫主義
這位浪漫主義畫派的先驅,從小就接受古典主義畫派的蓋蘭(Pierre-Narcisse Guerin)的指導,在提香(Titian)、拉斐爾(Raphael)等人肖像畫的耳聞目濡之下,傑利柯的繪畫生涯是從大型巴洛克風格的巨幅畫,特別是軍事題材的作品開始。後來為了研究文藝復興遺產,傑利柯遠赴意大利考察,在那段時期臨摹了大量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的作品,尤其按自己的理想範型臨摹了《最後的審判》(Il Giudizio Universale)。
在古典和新古典主義的交融之下,傑利柯的生活與繪畫皆表現出所謂浪漫派風格的活力。縱觀傑利柯一生雖然作品數量有限,但後世仍然將其跟威廉・特納與歐仁・德拉克羅瓦(Eugène Delacroix)一起歸類為浪漫主義的早期代表。同時亦由於傑利柯經濟獨立甚至可說富裕,使得他能隨心所欲在繪畫方面投注大量的心力,其中一幅《梅杜莎之筏》無疑就是他的代表作。
死亡的輓歌
1816年7月,一位貴族出生的船長,雖對航海知識一竅不通,卻被法國政府指派駕駛「梅杜莎號」巡洋艦遠征塞內加爾,不幸在西非途中擱淺沉沒。船長置全艦四百餘人不顧,匆匆帶領一幫親信乘救生艇逃生,剩餘的一百五十多人只能利用臨時搭建的一艘小木筏,漂泊海上逃生。十多天後淡水與食物全沒有了,生還者面臨絕望,甚至互相殘殺,啃食死人肉。最後被人救起後,僅存十五人,但很快又死去了五人,這次慘案共死亡一百四十多人。如此的悲劇,引起了路易十八政府的恐慌,想方設法遮掩真相,僅在報紙上發一條簡短的訊息,而軍事法庭也只是輕判船長降職和三年短刑。此事激起了倖存者的憤怒,他們將這次船難的經過如實寫成報導,印成小冊子公開發售。在全世界產生了激烈的反響。
1819年,年僅廿八歲的傑利柯就根據這起事件,創作了震驚畫壇的《梅杜莎之筏》,之後分別在英國和德國展出,引起極大轟動,也由此揭開了法國浪漫主義的序幕。
為了繪製這幅畫,傑利柯不止親身到訪西非的失事地點作考察,還特別訪問了歷劫歸來的難民 Henri Savigny 與 Alexandre Corréard;同時為了更精確實掌握死人的肢體外觀,傑利柯還到醫院太平間,觸摸、觀察屍體的膚色、僵硬的肌肉,並為此作了許多的素描。糅合了意大利大師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光線明亮度,以及巴洛克巨匠魯本斯(Peter Rubens)的畫面節奏等多元風格,這幅畫作誕生了。
在這件作品當中,傑利柯對人性絕望和死亡悲劇的刻畫可說是淋漓盡致:畫面最高的遇難者攀爬在木桶上向遠方極力揮動布條,餘下的人群帶著掙扎在嘶吼,在狂濤中他們顯得如此無力。畫家有意的在背景上畫了一張風帆,逆風不斷的將木筏吹得往後而行,這造成了一種帶有張力的氣氛:遇難者急切盼望著救生船的心情,與逆風逐漸將木筏往後吹的現實之間的對比。畫作右下角一具屍體掛在木筏的邊緣,上半身沉入海中;另一具屍體則仰躺在竹筏的一角,下半身已不見蹤影。
書中最吸引目光的人物,莫過於畫面偏左的一位老人,他也許是畫面中唯一背對著希望的人:右手撐住臉頰,左手輕撫著兒子的屍體,對於死亡他似乎已經沒有了畏懼。竹筏、風帆、大浪等也是在傳遞給欣賞者危險不安的感覺,除此之外,如果從左上角往右下方畫一條線將畫面分割成兩部分,恰好形成一個明顯的對照:左下方的人們淒苦無奈,絕望瀰漫;而右上方的人努力呼救,儘管遠方看不到救援,但仍展現出希望,這當是人性中高貴情懷的展現。
梅杜莎的故事,總有人說
傑利柯完成作品後,於1819 年以《海上失事》為標題參加了當時沙龍展,但卻遭到強烈的攻擊。這些攻擊不僅出於政治因素,而且也出於當時的美學觀點爭議的原因。這幅畫高5公尺、寬7公尺,一般只有畫帝王或教皇相關的事蹟才會用這麼大尺寸的畫布,傑利柯用這種巨型畫布來畫一群漂流海上的難民,光這一點就引來保守派藝術家的瘋狂攻擊。此外因為這幅作品的技法遠離當時盛行的新古典主義風格,例如傑利柯使用了強烈的明暗對比,以及光線的猛烈閃現,與往常明亮而生動的色調相反。畫面幾乎是單色的,深深的棕褐色色調,均是通過瀝青來實現的。
新古典主義的畫家安格爾(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看了甚至說:「我真希望把那幅《梅杜莎之筏》從羅浮宮内剔除出去,我不想看這種東西,這只能算是解剖學的表演,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死屍一樣的人物,實在是敗壞了觀賞者的趣味。」誠然,傑利柯的畫筆所勾勒的不是甜美優雅的題材,但藝術家努力表現出人們絕處求生的奮鬥精神,這絲毫不比那些宮廷肖像畫動人。所以當藝術史的指針從古典走到了浪漫主義時期,傑利柯之前被低貶的作品又被人們重新拿出來審視、欣賞,以至爭相臨摹。
如果他活在當代,或許早已摘下不少次普立茲獎的桂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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