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哲學】在 Boxing Day 再談談當代已失落的「宗教精神」
《天使初報聖誕佳音》是聖誕節縈繞耳際的頌歌旋律，樂曲表達著聖誕的歡欣，仔細聽來其實更是在提醒人們這個節日的由來：耶穌降生。但正如本專題文章所言，如今的聖誕節已經愈來愈被簡化為消費與假期的符號：節日前夕，我們似乎更在意禮物有沒有備齊？大餐夠不夠可口？旅行的行程是否萬無一失？但在今天，我們想與大家一起，回歸聖誕節作為宗教節日的本意，於消費主義瀰漫的當下，再次叩問「宗教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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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真正的宗教精神？
所謂的「宗教精神」是甚麼？它於當下又有甚麼意義？通過前面幾篇文章，我們已經知道，如今商場取代了教堂，商品化社會取代了基督教上帝，消費主義成了新的「上帝」後，人也逐漸形成一種以金錢和經濟為邏輯的思維⋯⋯那麼，如何避免這種被物慾侵佔的狀況持續發展下去？思想家、哲學家唐君毅在《人文精神之重建》一書中，再次提出宗教精神於現代的價值，呼籲人類回到宗教精神。他指出，不僅是資本主義下人們物慾熏心的價值觀，更甚者，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小到矛盾衝突，大到戰爭和人為的災難──都源自文藝復興之後宗教精神的失落；因而，只有回歸到宗教精神，「人類才能免於墮入物化與虛空」。當我們肯定科學與技術的同時，宗教的獨立地位亦不容忽視──「人類文明之發展，常只有返本，才能開新」。
那麼，唐君毅所指的宗教精神，是否等同於我們在寺廟、教堂所聽到教義的呢？這不一定。唐君毅隨即區分了流俗的宗教精神與真正的宗教精神，並認為「流俗所謂的宗教精神恒為第二義以下之宗教精神」。意思是說，流俗的宗教精神仍是從一種功利的實用主義觀點出發，一些信徒企圖以信仰的意志換取人生保障的觀念。譬如：人們去寺廟求神拜佛或向上帝禱告，希望獲取身體健康、考試過關、工作順利等現世的庇佑。因此，他斷言，若人總是以此功利的心態，是「絕不能透入宗教之核心的」。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究竟甚麼才是超越流俗的、真正的宗教精神？
想要觸及真正的宗教精神，就不得不由認識苦痛罪惡的存在切入。但這並非僅停留在一般我們所講的向神「認罪」這麼簡單，而是有一套內在的邏輯。唐君毅指出，真正的宗教精神其關鍵在於「肯定人生之苦罪之存在，並自覺自己去除苦罪之能力有限，而發生懺悔心，化出悲憫心；由此懺悔心、悲憫心，以接受呈現一超越的精神力量，便去從事道德文化實踐之精神」。
首先，承認苦罪存在不止於肯定自我之罪、承擔他人之罪，而乃是要承認全人類的種種罪，例如：權利慾望、控制自然等等。其次，為何人去除自身苦罪的力量有限？這是因為此種苦痛罪惡深藏於生命或下意識之底，現實生命的自然力量不能拯救，以理性或做一般的道德反省也是無力。但有了這種對自身有限性的自覺，才能心生大懺悔、大悲憫，從而獲得對罪惡絕對解脫的意志。這種意志一方面教人懺悔、悲憫自我的罪惡，另一方面上接或根本等同於宇宙的超越罪惡意志，換言之，這就是神之意志。他認為，當人與這樣的意志相接，才能發現真正的偉大、無限、幸福與至善。經過了以上這些階段，最後，才是對人生保障的期盼。真正的宗教精神，其實在於承認自身有限性之後的那種謙卑。
現代人所缺少的正是這種意識到自身渺小的謙卑。在〈宗教精神與現代人類〉的開篇唐君毅便提到，人類現時的自大、戰爭、隔閡等，跟自文藝復興開始反宗教的、將人神相對的態度不無關係。近代西方思想的發展在強調人的力量、理性、意識與經驗的同時，也下墮至生物本能和生命衝動，但「人類只有了內心的謙卑，人之智慧的光輝，才能沉下而照耀潤澤其生命之自身，再由此生命滋養智慧之生長」。以神之無限對照人之有限，由此生出的謙卑、愛與慈悲，便是宗教精神對時代最大的精神價值。事實上，這種精神不止局限於某一宗教，可以說是世間大宗教的共性。
基督教的宗教精神
既然如此，基督教又是如何體現上述宗教精神的呢？唐君毅以《聖經》中的兩個例子，說明基督教宗教精神的可貴之處：一是在〈馬太福音〉中，耶穌說：「要愛你的仇敵，為那逼迫你的禱告。」他認為，耶穌指出愛仇敵，不僅打破了階級界限，更打破了國與國之間的界限；其二則是耶穌受難，祂為一切世人釘十字架之舉，可謂是一種至仁的行為，其中不僅包含「理」，更有「情」，重的是內心而不是外表，是「通於上帝之心之絕對的神聖愛」。
由上一部分我們可知，真正的宗教精神包含著人之有限性與神之無限性的對照，以及人意識到自身有限性後生出的那種謙卑；相對應於基督教，無限性便是上帝之愛，耶穌降世後又奉無限的上帝之愛愛世人，受盡苦難、折磨卻依然救贖人的罪惡，直至受難──這便飽含著極謙卑的態度。因此，唐君毅說：「耶穌精神，乃是一種求絕對超越現實自我，忘掉自我，而破除一切人與人之界隔，而嚮往一純粹的絕對的『天心、人心、我心之通貫』之精神。在這種宗教信仰中，當人心只包含對上帝虔誠的信仰時，則一切事物之觀念，都一齊超化，皆顯為上帝所造。」此時，信仰者便可從中擁有一種超越的精神意志力量。
但不可不提的是，當基督教涉入政治、插手政事之後，真正的基督精神便開始喪失，宗教信仰成了教皇滿足私慾的工具；同時，當一部分信徒將基督教以及上帝的憐憫與愛當作逃避苦難、尋求人生一帆風順的保障時，基督精神開始淪為第二義以下的、流俗的宗教精神，平凡化與衰落也由此肇端。
呼喚人類復歸真正的宗教精神，其背後的深意是向人們指明面對災難、敵對、極權、戰爭、物慾熏心等諸多衝突的辦法，那便是：不尋求以強力進行控制、改造，相反，應該在認識到人類自身有限性後轉向內心，秉持真正的宗教精神，超越種種狹隘的界限，摒棄功利動機而真正懷有謙卑、敬畏之心，這才是唐君毅認為的免於世界人類明日浩劫最根本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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