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岡:法國的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另一王國
在文化研究界與文學、電影批評界,拉岡(Jacques Lacan)大概是無人不曉的名字了──他也以晦澀難懂聞名。拉岡被譽為「法國的佛洛伊德」,身為精神分析師,他跟哲學關係糾纏不清,趁今天拉岡的生日,我們來整理一下,亦略談他的三界域理論。
1901年雅克・拉岡(Jacques Lacan)生於巴黎,父親經商成功因此家境可稱富裕。拉岡的一生,是從寂寂無名,到最終獲得「法國的佛洛伊德」這個精神分析界最高稱號的故事,當中經過連串鬥爭與挫敗。拉岡最後成為勢力最大的精神分析流派之一,風頭蓋過甚至曾跟隨佛洛伊德其後自立門戶的榮格(Carl G. Jung)。
1953年起拉岡每年均在巴黎召開研討班,至1981年去世共二十七次,每年的課題均不同,從中可以看出拉岡的思想轉向。這些研討班在法國的知識界與文化界甚有影響力,傅柯與德勒茲就曾聽到場課。研討班的講稿其後結集成冊出版。另外拉岡於1966年出版《文集》(通常以法文的「Écrits」(書寫)稱之) ,收錄他三十年來寫下的重要文章,縱使晦澀難懂,此書推出時還是成為了法國的暢銷書。《研討班》與《文集》組成了拉岡兩大主要文本,要研究拉岡是缺一不可的。
精神分析師與哲學
為甚麼一個精神分析師會有如此的影響力呢?甚至拉岡本人後期亦曾強調自己並不做哲學,那他到底跟哲學有甚麼關係呢?
事實上,拉岡中學時期即沉迷於哲學,他對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有近乎宗教的崇敬感,曾為《倫理學》書中的體系繪製圖表,掛在房間的牆上,讓希望子承父業的父親頗為擔心。然而相比之下,拉岡思想更多是從黑格爾學習(尤其是辯證法),這可以追溯到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的黑格爾《精神現象學》講座。這是當年法國思想界最重要的盛事(拉岡極為敬重科耶夫,在兩人的來往書信中,我們可以讀出拉岡的語氣非常恭敬與謙遜),憑此科耶夫影響了一整代的法國思想家,拉岡亦不例外,我們可以從他的語彙中看出黑格爾的影響。另外李維史陀(Claude Levi-Strauss)與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等其他結構主義都已經被納入哲學的範圍,從他們身上得利不少的拉岡,亦常被當作後結構主義哲學的一員(這點仍有爭議)。
齊澤克(Slavoj Žižek)在《如何閱讀拉康》(How to Read Lacan)中論拉岡與其他精神分析流派最大的分別,就在於拉岡的哲學基調:對於拉岡,精神分析這套理論與實踐在其最根本並非為了治療精神的不調和,而是要以人類生命存在之中最激進的維度來面對個人的存有處境。當其他流派教人如何因應社會現實的要求而自處,拉岡卻解釋首先「現實」是如何構建出來的。在拉岡眼中,各種精神病的病理原因,其實都起自於人面對現實所採取的根本哲學態度。
拉岡理論的骨幹:三界說
拉岡提出了三個界域/秩序(register/order),作為主體不可能脫離的三個維度,亦是拉岡精神分析的基本框架,他的其他概念都要由三界域來定位,因此可說是認識拉岡的第一步。三個界域分別是想像界(the Imaginary)、象徵界(the Symbolic,亦譯符號界)及真實界(the Real)。首先要注意的是,我們不能單以字面來理解拉岡的意思。
想像界不是藝術創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世界,拉岡所指為想像的,限於對自我與他人的想像。他人對於自我就像鏡子一樣,映影出自我,自我想像出他人眼中的自己的模樣,亦想像出理想的自我的形象,自我與他人之間是一種鏡像的關係,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主體的想像之中,在此「想像」有虛構、虛擬的意思,但並不虛假,相反,它對於我們的現實永遠有著具體的效果,而這是無可避免的,我們不可能脫離這種「想像」與想像界。
至於象徵界(或符號界),並不只是我們一般理解的如文字或交通標誌等符號的世界,它包含人類文化的所有面向:習俗、建制、法律、倫理及道德規範,以及文化與社會之中所有的東西。當然亦包括語言,更甚者應該說,以上種種都是跟語言交錯的。
最後是三個界域之中最難把握的真實界,它恰恰不是我們一般所理解的現實(reality)。拉岡的理論之下,現實是想像界與象徵界相互作用之下的結果,而真實界是象徵界與符號界所無法直接把握的事物。齊澤克研究者 Sarah Kay 曾舉過一個比喻:現實與真實界就好比冬甩(甜甜圈)的環與中間穿洞之間的關係:洞本身空無一物,但正是這個空無一物使外邊的麵團成為冬甩;沒有了洞的話,這塊麵團只是一個麵包。按此比喻,麵團部分就如現實,而中間的洞就如真實。真實界是象徵界中的不一致性與不完備性,它無法被象徵化(symbolized),因此不可能被整合到現實之中,卻是成就我們的現實的條件。沒有了真實界的話,我們的現實根本無法成形,繼而塌下。
三界域之間的具體運作,可以用「葉公好龍」的故事作粗略的類比(這裡先不管故事引伸的喻意):相傳葉公非常喜歡龍,家居與隨身物品都以龍作裝飾。天上的龍知道了,就下凡現身一下,可是「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
葉公所謂喜歡龍,其實都出自於他的現實,即想像界與象徵界的交織:在想像界中葉公的自我,將自己想像成一個喜歡龍的人;在象徵界之中,他接受了文化給予他的龍的形象,龍是一種符號,甚或只是一個沒有所指的能指。然而在葉公的現實之中,他深知世上根本不存在龍這東西,並以此觀念生活下去。然而,當不可能的事物──龍真的現身時,葉公的想像界與象徵界就受到真實界的介入,因而對他的精神造成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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