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旅程(下):《少女終末旅行》與無家可歸的廢墟之旅|思兼
在2018年不同形式的旅行動畫似乎都爆紅起來了。從主角遠赴南極的《比宇宙更遠的地方》,到女高中生決定週末不如四處走走的《搖曳露營△》,它們無論收視還是口碑都相當不錯。然而,如果要選本年度最特別的旅行動畫,可能還是《少女終末旅行》。究其原因,大概就是看了半年,我們還是會疑問:「千都與尤莉真的在旅行嗎?」
如何理解旅行?有關深淺的看法
在上篇 〈無盡的旅途(上):公路電影《巴黎,德州》與理想幻滅的家〉,主角崔佛因逃避家庭責任踏上了旅途。電影中當然沒有談及他在墨西哥的生活,觀眾能夠看到的,只有男主角還活在他的時間、人生經驗(或傷痛)之中,並沒有主動、長期地融入到任何新的社群。
無論多長的旅行,它總是與安頓(settle down)、融入等帶有定居意涵的概念相對。社會學家約翰.尤里(John Urry)在《觀光客的凝視》(The Tourist Gaze)中提到:旅客對某地點的刻板印象(例如巴黎就是個浪漫的地方),因旅遊產業的發展,以建構他們在明信片、電視、網絡等媒體看到的形象,繼而影響他們實際遊覽某地時看到的「風景」。
「風景」並非單指現存的自然環境,而是一種觀看的態度。台灣廣為流傳的名句「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足以說明這點。柄谷行人的《日本近代文學的起源》中曾提及「風景」得以成立的兩個條件:首先,人觀看風景時將對象浪漫化、美學化、整體化成為統整概念的映像,這是風景被發現的第一條件。因此,人的生活狀態也可以看成是「風景」,正如我們如過客般觀看貧民窟普遍的苦況。柄谷提出的第二條件是排斥實際對象,這意味著觀者對「風景」裡面個別的人毫不關心。旅行途中,我們更多是在防衛他人(這個「他人」並無特指,更接近一種普遍的印象)是否會接近我們偷竊財物。換句話說,風景僅作為自己情緒、慾望或期望的延伸而構成,觀者對景內不同的他者實際在做甚麼漠不關心。
《少女終末旅行》強逼觀眾以觀光客的視點去理解末日後的要塞都市。由於少女們在年幼時就離開戰地,踏上流浪之路。她們並沒有經過完整的教育(千都只懂得少量類似平假名的文字,不懂漢字及英文;尤利幾乎文盲)或社教化過程。故事也沒有解說的旁白,因此我們無從得知這座要塞都市為何,何時變成一座鬼城。她們身處於幾乎沒有人,已經沒有社會的都市,也沒有可供融入的社群,更沒有可供了解的文化。換而言之,這是完全沒有「深度」的城市,我們只能夠把這座城市當成「風景」。我們只能單靠視覺元素,或者某些符號去理解這座都市的歷史。
主角們接過金澤的照相機後,觀光客的視點被進一步強化。例如她們進入聖殿後,尤利擺著姿勢說:「我是神。」被千都拍照。如果我們在任何教堂或清真寺裡面做類似的行為的話,想必會引來信眾強烈不滿,被視為不了解宗教的「深層」文化意涵的魯莽行徑。然而,由於她們對宗教的觀念非常薄弱,這些行為反而有種瀆神的荒謬喜感。
再看荒廢的城市,我們在尋找甚麼?
各種探索無人之境的旅行方法,日漸成為風靡旅客的獨特經驗:例如黑暗旅遊、廢墟探險等活動。究其原因,除了我們追求越來越個人化的活動外,究竟廢墟有甚麼吸引力呢?
已故流行文化評論家馬克.費莎(Mark Fisher)曾經在他的著作《奇怪與詭異》(Weird and Eerie)中談及這種廢墟都市的美學感受。他指出我們在閱讀不少後末日設定的科幻小說時,會感受到一種「詭異」。詭異的感覺在於,眼前所見到的似乎不只是事實的全部,背後似乎有更多的真相,甚至有種意志在背後操控一切,感覺就有如我們會將英國的巨石陣看成是某種超科技的建設。
「詭異」主導了《少女終末旅行》的美學感受。由於動畫的歷史與我們的歷史斷裂,在沒有解說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夠憑空臆測、拼湊視覺符號與他們的歷史關係。例如千都與尤莉兩個人搭乘的半履帶摩托車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軍;最終話裝載著導彈的颱風級核潛艇則來自蘇聯等。
最後故事中各種奇怪的宗教雕像,以及最後回出現的奇怪生物杏鮑菇,更加涉及一種後人類紀(post-anthropocene)的想像。在人類滅絕之後,世上曾經的人類文明會怎樣被其他生物,甚至異太空生物理解,成為這類末日後故事的新主題;也是我們能從廢墟旅行中,站在一個後來者的位置能夠得到的思考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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