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機探看日本女高中生：談庵野秀明《狂戀高校生》｜思兼

如果要談當代的生活史，大家會從甚麼角度開始思考呢？在資訊世紀，普通人生活普遍圍繞「小玩意」（Gadget），以及不同的軟件、網絡平台。這些玩意、平台迭代時，我們的生活都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轉變，例如智能手機越是普及，我們的生活就與網絡越加黏合。論及最近半年值得記載入香港人生活史的項目，大概就要數約半年前火紅的日本佛系手機遊戲「旅行青蛙」，以及內地正在流行的自攝影像手機程式「抖音」。青春電影通常最需要捕捉的，就是這種圍繞新奇玩意而生的小社群以及次文化。例如岩井俊二執導電影《青春電幻物語》（又譯《關於莉莉周的一切》，2001），其中圍繞主角群生活的，就是網上留言板，以及帶上街聽音樂的CD Walk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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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野秀明在1998年拍攝的首部真人電影《狂戀高校生》（Love & Pop，又譯《愛與時尚》），很能捕捉這種圍繞手機的時代感。大部分人對庵野秀明的真人電影的印象，是前年他擱置手頭上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劇場版而去，先拍好《真．哥斯拉》（2016）。然而，《真．哥斯拉》已經是他第四部真人電影。中間還拍了由岩井俊二擔任演員的實驗電影《式日》（2000），以及特攝電影《甜心戰士》（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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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戀高校生》改編自村上龍小說《愛與時尚——黃寶石之二》（1996）【註1】。村上龍自己將該系列的第一集改編成電影《墮落東京》（1992）。整個系列故事主角都是在東京因為不同原因而從事性交易的女性。《狂戀高校生》就是講述女主角吉井裕美在百貨公司看到黃寶石戒指，隨即感覺到一種命運的相遇，並覺得非擁有此戒指不可。不過這戒指索價128000日元（當時接近港幣一萬元），令女主角萌生援助交際的念頭。在故事中，她雖然自己並沒有電話，但意外從作家手上獲得一部手提電話，這就開始了她的「異世界」探險。

手機雖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已經面世，但當時被稱為「大哥大」的第一代行動電話，由於價錢極其昂貴，於當時仍然多被視為上流人士身份的象徵，在當時的香港電視劇尤其可見。直至九十年代中期，第二代行動電話面世，其價格相對上一代便宜很多。小巧的尺寸，多變的外形，使其在大眾消費文化的地位日益上升，在電影裡面能看到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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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單單在電影裡面出現手提電話，算不上捕捉到手機帶來生活經驗上的改變。《狂戀高校生》用許多特別的視覺實驗，去捕捉這些援交女孩因手機接通「援交留言板」，從中聽到不少成年男人與同齡女高中生各自的慾望。譬如，主角裕美與其他三位女生邀請了一位上班族男性去唱卡拉OK，在別人應付那上班族的時候，裕美接通了留言板，聽取板上的信息：「下一段信息：『早上好，我今年十七歲，想找人援助交際，三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皆可，我想要四萬日圓。』」電影有差不多兩分鐘維持這種多重曝光（包括很多陌生人的場景，後來切入到女主角與家人、朋友的相處畫面）和多聲部（包括多於一段留言同時播放，背景音樂還是主角與朋友在跟那男人唱卡拉OK）。這種多重曝光、多聲道的作法正是最早期把網絡上的現實與面對面的現實複合堆疊的作法。

庵野秀明第二種特別的鏡頭處理是：將有關女主角們的場景變形，並擠壓到只有全畫面的五分之一（當時仍然為舊式電視機的4:3寬高比畫面）。這通常用作表達女主角感覺不愉快，被其他想要援助交際的男人的慾望冒犯的時刻。這種手法在整套電影裡面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他們得知上述唱卡拉OK的男人，目的是希望索取她們每個人咀嚼過的葡萄；她們遵從後，四個人拿著十二萬日圓後對峙的一幕。女主角裕美說：「我想與大家的關係變得對等。」換而言之，她感覺上知道援交的關係並非對等。第二次是她與第二個猥瑣客人見面時，對方仔細打量她的校服的情形。手機可謂接通各種可能衝擊到自己「感覺完整」的慾望，看起來就像某種脫離現實的虛幻。

描繪這種虛幻的還有庵野秀明愛用的「字幕卡」（Title Card）。字幕卡原本是默劇時代交代劇情的主要工具。來到有聲電影年代，字幕卡的使用頻率漸減，但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中，字幕卡仍然是交代時代背景等的常用工具。庵野秀明把字幕卡當作遊戲裡面的任務提示畫面來使用，說明女主角還有多少時間去賺128000日圓，還有現在還差多少才到目標。

影片中，手機成為女高中生接通他人慾望宇宙的工具，然而最初他們為甚麼會有這種不安於自己生活的焦躁呢？在不同的日本電影有怎樣呈現呢？下篇思兼將會從《狂戀高中生》談到於2016年辛丹斯電影節得獎的日本短片《所以我們將金魚放回泳池》，看看這兩套電影如何再現青春的焦躁及其社會背景。

【註1】此書並沒有中英文譯本，原名ラブ＆ポップ　トパーズII。トパーズ即是黃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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