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真實的嗎？——時間的物理學和形上學（上）｜莫貴龍

作者簡介：香港大學哲學碩士畢業，現為教師，正攻讀中文大學哲學文學碩士。興趣以科學和哲學為主。

「甚麼？時間當然存在呀！」如沒有時間，我們要鐘錶來幹嗎？事實上，「鐘錶量度的東西」是許多人對時間之定義；但如追問鐘錶是甚麼，我們又會說是「量度時間的工具」。這樣的循環定義，並沒解釋時間為何，更遑論證明時間為真實。

「在非洲，每60秒就有一分鐘過去。」我們只看見秒針跑了一圈，何曾看見「一分鐘過去」？時間不是拿得出來的一件東西，不是人能如聽見聲音般感覺到，機器也不能如測出粒子般測出時間；似乎要肯定時間在流逝，還是要「腦補」一下，時間就像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若說「時間存在」，這「存在」必和一物件的存在十分不同。

在本文的上半部份，我們將考究一些質疑時間真實性之理由；而於下半部份，我們則會看看現代物理理論如何回應這些質疑。

1.    「時間不是真實的」

1.1      質疑時間的哲學家

對於時間是否真實，以及其本質為何，哲學家和科學家一直到目前還在思考著。當中有些抱懷疑之態度，甚至提出「時間不是真實」的主張，並對之有種種解說。

1908年哲學家麥塔格特（J. M. E. McTaggart）在他的論文《時間的非真實性》（The Unreality of Time）中，提出一個耐人尋味的，企圖證明時間非真的論證。首先他把人對時間之觀念歸為兩類：第一類中，人們認為事件可分為過去、現在與未來，且有一「現在」在時間中向一方向「移動」；他稱這種時間觀為「A序列」（A-series） 。第二類時間沒有過去、現在與未來，但事件間有先後次序，他稱它為「B序列」（B-series）；物理之時間就屬於一類B序列，而兩事件之間有可量化之時間距離。 （圖一） 【註1】

麥塔格特認為，時間要存在，A和B序列都要成立；而在A序列中，因為任何事件M都在不同時刻是「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但同一事件不可能都有此三個不相容之性質；如說事件只在不同時刻分別有此三個時態，所以沒問題，則我們可進一步設一事件P：「M是現在的」，而P也在不同時間是「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而得到同一個矛盾。如此下去，將進入解釋上的無限倒退（infinite regress）之中。他說所以A序列不能成立，而時間並不真實。

但若時間非真，我們為何又會有此頑固的信念？

康德認為時間、空間和數字都不是真實的，只是人用來理解世界的，一種先驗之直覺（a priori intuition）；而時間是用來理解事件間的因果關係。【註2】亞里士多德認為「如沒有人在數（時刻），就沒有可數的東西。」。（“if there cannot be someone to count there cannot be anything that can be counted.” Physics, Ch. 14） 他認為沒有變化，就沒有時間，時間是對變化的量度。（“Time is the measure of change.” Physics, Ch. 12）

這相當接近現代一種時間的「關係理論」（relational theory），即只有變化存在，而時間本身不實在，而只是我們用來描述變化的工具。當代哲學家卡倫德（Craig Callender） 說我們用時間描述變化，就如用金錢做買賣，貨物對人有價值，金錢本身沒有獨立的價值，只有我們認為它有價值的時候才有價值。【註3】固然時間方便我們理解事件之間之關係，但其本身的存在並不必要。

1.2.    現在論

如果時間的關係理論是真的話，那麼所有存在的東西，都必存在於「現在」這唯一之時刻；它屬於一類叫現在論（presentism）之時間觀。但現在論有多種，其中也有認為時間是真實的，就是說有過去和未來的，但所有存在物都只能存在於現在。

現在論可說是來自日常生活之直觀。似乎，我們能感知同一時間內空間中的其他東西，但只能感知「現在」，而不能直接感知「過去」和「未來」；這可以「只有現在的事物才存在」來簡單解釋。A序列中的「現在」之特殊性也正好以現在論來解釋，而利用A序列我們可以理解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關係，以及時間為何看來會流逝。

現在論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當中「存在」的意思。如說「存在」是指「現在存在」，那麼現在論（「只有現在的東西存在」）就只是在空廢地說「只有現在的東西*現在*存在」；但如「存在」非只指現在存在，即似乎暗示有東西可能在過去或未來存在，現在論就是錯的。這樣看來，現在論必須承認一種「無時間性的存在」。

小結

在本文之下半部份，我們將看現代的物理學如何否定了現在論，和解釋時間之種種現象。

參考

【註1】    J. E.McTaggart,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pp. 457–474, 1908.

【註2】    I.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

【註3】    C.Callender, “Is time an illusion?,” Sci. Am., vol. 302, no. 6, pp. 58–6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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