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霧花園．影評】敘事宏大卻情理失衡
《夕霧花園》的題材宏大，既涉二戰、解殖，又涉文化、人情，單談故事已毫不簡單，電影團隊跨越亞歐，由三間製作公司攜手炮製，編導、演員來自大中華、東南亞、日本、英國等地，可見本片野心不小，在金馬獎上更獲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以及多個技術獎項提名。稍感可惜的是，電影未將此史詩式故事發揮極致，在言志與言情兩方面不夠平衡，恰如頒獎禮上鎩羽而歸，僅奪最佳造型設計一獎，令人惋惜不已。
撰文︰李美
本片改編自馬來西亞作家陳團英的同名小說，背景橫跨二戰和英殖時期的馬來亞（組成聯邦國家前的稱謂）。過去，中國電影愛圍繞此背景，述說相關一代人如何先受盡日軍摧殘，再在文革中受盡折磨。事實上，同一代大馬人也絕不好過，畢竟，日軍魔爪還深入東南亞各國，馬來亞的淪陷時間比香港且早一些，而戰後不久由馬來亞共產黨領導的解殖獨立，亦意味戰火後來尚持續近十年。《夕霧花園》在藝術層面，補白了這段悲壯歷史。
《夕霧花園》團隊找來台灣導演林書宇執鏡、蘇格蘭編劇Richard Smith撰寫劇本，演員包括大馬華人李心潔和林宣妤、影后級張艾嘉，又有日本演員阿部寬、英國演員David Oakes、Julian Sands等，這正好反映本片的國際化視野。不過，顯而易見，電影始終太過亞洲化以至中華化，華人、日人的班底與卡士蓋過洋人。
最要命的是，戲中元素太多，前面解說背景時過於複雜，尤其在倒敘與插敘的時空交替下，觀眾或認不清過多的角色，不熟歷史者亦恐搞不清來龍去脈；至於電影後半部份，解說藝術意涵與伏筆的篇幅過長，交代角色心理變化的段落卻不夠充分。此外，片中廣東話對白也不甚自然，也許是撰稿人不熟悉廣東話。
《夕霧花園》本可成就一齣新經典，遺憾的是野心太大，眼高手低，結果居然弄巧成拙，自暴其短。
由李心潔與張艾嘉共同飾演不同時期的張雲林，身心皆受二戰創傷影響，尤其妹妹雲紅（林宣妤飾）曾淪為慰安婦及被活埋。故此，當她與園藝師中村有朋（阿部寬飾）擦出愛火，無疑是大時代下充滿國仇家恨的愛情悲劇。
更悲的是，表面上眼裏只得藝術的中村，居然曾為日軍服務，這對雲林而言固然更難接受。其實，中村本身也在愛國與公義之間極盡掙扎，一次意外導致無辜者死於馬共軍人槍下後，他決定「自毀」花園，不辭而別，並拿日軍所藏財寶救濟慰安婦，算是踏上自我救贖之旅。老來單身的雲林，重回故地時終知曉真相，決定不揭發昔日愛人的「戰爭罪行」，目的是為二戰劃上句號——事實上，無論雲紅、雲林，抑或中村有朋，皆為戰爭受害者。本片刻意引入「馬共之戰」，旨在強調所有戰爭都會殃及百姓，被打被搶被姦被殺皆屬等閒。
上述故事背景不可謂不宏大，可是情理表達卻拿捏不準。初段描述中村藝術至上，滿腦滿口只有藝術，無疑很好掩飾他曾効力日軍，為後續揭秘埋下伏筆，而相關藝術哲學折射出不少人生道理，許多對白皆屬金句。不過，後半部份的中村則過於含蓄，並無表現他那矛盾的心路歷程，尤其他毅然推倒一切、自我消失，觀眾便不易意識所為何事。此外，中村最終為雲林及雲紅獻上花園，無疑是全片最浪漫的終極示愛，遺憾電影卻未能好好交代此幕的象徵意義。
此外，雲林在浴池做愛時因何悲慟？（因為觸到慰安婦痛處？）在紋身時因何憶起妹妹？（因為身心痛楚的呼應？）在中村離開後因何怒撕紙鶴？（因誤以為中村重返日本？）李心潔的演出絕對出色，無奈劇情交代卻很乏力，幾乎只靠觀眾自行「腦補」她的心理轉折。某程度而言，中村內心矛盾掙扎，未必會比雲林低，但觀乎阿部寬的演繹，未免過於含蓄了；至於李心潔的激烈情感，又恐受累於解說不足，而令人不明所以、難有共鳴。
劇情與情感應該相輔相成，互相帶動，但本片在處理兩位主角時則常顧此失彼，以至浪費了出色的演員。若《夕霧花園》日後有重拍版，期待效果可以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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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196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月6日）《《夕霧花園》敘事宏大卻情理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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