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亞運．曾綺婷︱白蝕教曉我的事 因為自信所以美麗
在每個界別，總有些名字，街知巷聞。
但有些人，名字不大，做的事情亦不普遍；在香港體壇也一樣，惟他們看不見非不存在。這些名字，卻值得香港人一一記住。
2023年，是曾綺婷成為全職空手道運動員的第11年，她在亞洲錦標賽女子自由組手50公斤以下級別贏得個人首面國際賽金牌。
金牌背後，是無盡的挫折與淚水，她曾經輸到懷疑人生，卻堅信自己會有翻身的一天。這份自信並非與生俱來，而是與她的皮膚有關。
患有白蝕症的她，自小承受外界奇異的目光，但依然挺起胸膛活出自我，「這就是我與眾不同之處，我為白蝕而自豪。」她更渴望自己憑表現、成績被大眾看見。
攝影：廖雁雄
隊友都以「JT」稱呼曾綺婷。這個型格名字，源於她首位外籍健身教練嫌「Jennifer」讀音太長，把它與「Tsang」的第一個英文字母組合起來。
不過，原來連家人亦不知她叫「Jennifer」。
綺婷小時候有另一個由父親所取的英文名，卻與同學「撞名」，老師着她即場另取一個，「Jennifer」就此誕生。她至今仍不願公開舊名字，認為它跟自己極不相襯，「我對那個名字的印象是好乖、斯文、讀書叻，而我卻是好動、活潑的。」
愛空手道的變幻莫測 為熱愛放手一搏
她自小就靜不下來，6歲時本來學畫畫，見哥哥打空手道，便嚷父母替自己報名；還不足10歲，就在搏擊比賽中勝過同齡男生。也許是因為常被拿來跟哥哥比較，好勝的綺婷在出拳踢腳之間，找到難得的滿足感，「自問學業成績不好，好想贏哥哥一次，空手道正正能給我這個機會。」
她更愛空手道的變幻莫測：在比賽中必須自己想辦法想控制全局，而非「死讀爛讀」、靠標準答案就能過關。14歲參加全港公開青少年賽封后，往後連續數年稱霸，使綺婷決心「All-in在自己身上」——放棄穩定的售貨員工作，向總教練撰寫電郵自薦加入港隊，成為全職運動員，「我知道自己除了空手道，就沒有擅長的事。」
輸到懷疑人生 自信有天會翻身
然而成年人世界是另一層次，她不再是常勝將軍。2017年，伊朗籍教練在亞洲錦標賽前突然離職，她失去場上依靠，表現失準。後來即使有新教練接手，她依然無法適應新戰術及風格，足足一年沒有站上頒獎台，更多的甚至是比賽第一圈就出局、接近打一場輸一場。
「我不介意練到好攰、出一身汗，輸一兩次也不要緊，但連續幾次就會受傷、氣餒。當時很內疚，因為我是用體育學院的錢去比賽，很難給他們及自己一個交代。」
「我一直找不到方向，接受不了，比賽後哭了出來，有點發悔氣，跟教練說不打了、想退役。」綺婷現在說得淡然，其實那段時間，她曾壓力大得在睡覺時磨牙。
可是最後她還是咬緊牙關，因為空手道對她來說，就是「永不放棄」的代名詞。「空手道跟練習都是無極限的，你頂到就頂到。」她人生首位空手道教練是港隊大師姐陳枷彣，這位22歲才初次接觸空手道的女將，31歲投身全職運動員行列，打到45歲退役，是唯一一位連續三屆贏得亞運獎牌的空手道運動員。
自25年前相識，陳枷彣一直是綺婷的偶像，教懂她書本以外的知識與思維，「她教我做運動員要謙虛、努力、切勿輕易放棄。其實我年輕時有很多想法，但全因為她，才把說話聽入耳，並謹記每一句。見到她這樣出色，令我更渴望成才。」
轉眼捱了6年，同樣是亞錦賽，綺婷今屆拿下了自由組手50公斤級金牌，是歷來首位在這大賽贏得自由組手項目冠軍的香港運動員。她終於能拿着金牌與陳枷彣合照，讓對方引以為傲。
從低谷走到高峰，綺婷慶幸自己選擇走下去，而當日她不捨得放手，還有一個原因，「我知自己投放了許多，不是『玩玩吓過日子』，所以應該還有翻身的一日。我仍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比賽，還不是停低的時候，否則我過不到自己那關。」
學會挺起胸膛做人 正是空手道的關鍵
搏擊比賽像一場心理戰，愈是關鍵時刻，運動員愈保持冷靜，就能震懾敵人，像告訴對手「你嚇不到我」。這份信心來自平日練習的表現，但綺婷的身體條件其實也幫了她一把。
她自兩歲患上白蝕症，部份皮膚受太陽照射、因色素脫失會出現不規則的白色斑痕，夏天走在街上，難免要忍受奇怪的審視眼光，「慢慢長大，開始意識到別人怎樣看我，會問自己為何他們常望着我？他們走過後突然回望，眼神令我覺得不舒服、悲觀、煩厭，我曾經因此把身體捲縮起來。」
然而久而久之，這卻間接「訓練」綺婷自信的一面。她醒覺身邊的朋友，根本不會介意自己的皮膚，這個世界有他們就很足夠，「有人單憑外表就判斷我為人如何，我阻止不了，若因這小事就不開心，我會很累。我可以控制的是自己如何去看待這件事。我不會特意穿長袖衫褲，照樣挺起胸膛行街，開始明白我要做自己，我就是我，我開心就好。」
記者從言談間只感受到她的開朗——總是能拋出有趣的話題，拍攝硬照時又會主動提供建議、擺出活潑的姿勢。她不介意談及白蝕的一切，也不會故意遮遮掩掩，因為這才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有小朋友問我哪（皮膚上白色的斑痕）是什麼，我會反問他是否覺得很特別、很靚：『有（白蝕）才做到世界冠軍！』
因有自信，所以美麗。綺婷演活了《終身美麗》中的歌詞。
「自信首先要認同自己，我為白蝕而自豪。」她會比喻自己的身體像一幅優美的圖畫，「希望大家不要認為我們很怪，我們都是有手有腳的普通人。」
最後一次戰亞運 望完成生涯最大目標
綺婷將第三度踏上亞運舞台：2014年她首度參賽，銅牌戰在領先下、10多秒內犯錯被逆轉，把獎牌拱手讓人；4年後捲土重來，她遇上日本強敵打得保守，雙方互無得分，由裁判舉旗定勝負，「這是輸得最不值的方式。」像人生一樣，她想比賽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而非由裁判或對手控制。
前年與另一位空手道運動員鄭子文結婚的她，早有其他人生規劃，渴望組織自己的家庭，因此今屆亞運肯定是最後一次，「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帶獎牌走，希望完成自己生涯最大的目標。但也要提醒自己繼續努力、頂住，相信自己。請不要令自己失望，好好享受過程。」
「期望大家知道空手道套拳（個人形）好勁之外，都知道自由搏擊（組手）好厲害。」體育學院空手道館外，張貼着綺婷的海報，與東京奧運銅牌得主劉慕裳並列。每次訓練前後，她都會審視自己一次．因為她知道站上賽場，背負的不止是個人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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