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專訪.鄺凱恒|服務港足20年的「媽媽」 醫學就是愛的語言
鄺凱恒(Karen),人稱「Karen媽」的物理治療師,與香港足球結緣足足有20年,若有入過場睇波,也許都見過她跑入場內、為球員檢查傷勢的身影。
從初畢業遇上「沙士」找不到工作、入行後隨晨曦到訪亞協盃、談到最近隨港隊走訪斐濟……在香港足球界工作,收入比不上留在診所診症,但她也願一直留在這圈子,港足在亞洲盃出局,她也激動得痛哭,不為什麼,正是因為20年來建立的「愛」。
無論問Karen什麼問題,話題最後還是會回歸醫學本身——除了是她的專業,也是她對港足一切的「愛的語言(Love Language)」。
鄺凱恒的診所有塊寫着「指公有力」的牌匾——她的「指公」的確有勁,診所每天也預留時間讓球員接受治療,若碰巧到訪,有機會聽到診療室傳來球員治療時的呼痛聲。這「指公」是為球員療傷、甚至是物理治療師最重視的「防傷」的利器——在香港足壇20年間,她按過的腳數之不盡,「接近受傷的肌肉像梅頭肉,按下去很淋、也會很大反應,細細力按下去已頂唔順,『攰過龍』就會有這感覺,但要有經驗才能感覺到。」
Karen服務的範疇除了足球,也有籃球等不同項目,但大部份時間都投放在足球,由入行之初跟晨曦合作,之後到太陽飛馬、東方,現在則主要服務理文和香港代表隊,她在年初的亞洲盃、港隊到斐濟踢友賽和理文的亞冠二賽事都有隨隊,而工作範疇絕不止於「在球場跑出跑入」,這部份稍後再介紹。
運動醫學、物理治療在競技體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儘管現今物理治療已相當普及,但鄺凱恒20年前剛從理工大學物理治療學系畢業時,正值「沙士」疫情,公共醫療資源都投放在前線,「我們算是allied health (輔助醫療) ,當年沒有招聘,同屆的畢業生很多都去了做空中服務員、警察、保險等。」
Karen當年先進入一間醫療用品公司工作,相隔一年才在朋友介紹下回歸物理治療業,到在本地體壇工作多年的著名物理治療師郭志堅的診所工作,診所當年正是與晨曦足球隊合作,「當年有場比賽,但沒有物理治療師能去,就介紹了我去。」幾年間她就跟着球隊出訪亞協盃,由2004年的黎巴嫩、到2007年作客越南,她都在場,「當年想出Trip的人不多,因為收入跟在診所做症相差好遠,但我比較新、也覺得是好機會,所以大部份當時晨曦的亞協盃比賽我都會跟。」
當年朱兆基仍然當打、山度士還是助教、高尼路也還是球員,經驗尚淺的Karen坦言是「摸着石頭過河」,猶幸跟球隊合作愉快,還經歷了「五冠王」年代,「跟球隊好睇性格,除了醫療技巧,也要看看跟球員、教練、職員能否溝通,性格令我做到,就一直跟落去。」在晨曦之後,她在中文大學攻讀運動醫學及健康科學,再因而重返足球界,由飛馬、東方、做到現在主要服務理文和港隊。
球隊物理治療師不止跑出跑入 與教練球員角力不可免
到底一支足球隊的物理治療師要做什麼?在比賽中出任隊醫、坐後備席、「跑出跑入」是最基本,而這個位置來到現在,也需要通過足總與香港運動醫學及科學學會合辦的課程、成為足總認可的治療師,才可以擔任。
至於在球隊中的實際工作,以在理文為例,「一星期一至兩日到球隊做訓練,星期六或日比賽結束後,會在球隊做簡報會,簡單講解球員這個星期的狀況變化,讓教練團更了解每個球員的狀態,從而決定練習方向,例如有些球員比較疲倦,會否是上星期的訓練太累?有些球員『作拉』,是否需要做多些力量訓練?」
治療師工作的其中一個重要部份,是就球員是否適合上陣給予意見、適合的話又能踢多少時間,關係到球隊排陣、戰術、訓練方式、球員健康。Karen在球壇20年間累積了經驗,但治療師的意見不是絕對的,需在球員身體和球會立場之間拉扯,與球員、教練互有妥協,「如果遇到一場十分重要的比賽,而我覺得球員不是完全無法上陣,我說了情況,教練會反問,踢20分鐘可以嗎?如果我覺得半小時以內也可以接受,就OK;最後也要跟球員溝通,看看他有沒有信心去踢,若果球員沒有信心,就要放棄。」
她坦言縱使20年來建立了權威,但也不能成為「一言堂」,更需小心翼翼:「球員是否信任你?大家想法是否一致?我覺得他可以(踢)而他覺得不可以,推他出去死,最後他真的傷了,信任就會歸零。」
理性與感性的平衡 專業也是愛的表現
20年累積的不止經驗,更有感情,Karen初入行時朱兆基、高尼路仍是當打的球員,山度士還是助教;到看着葉鴻輝由初出茅廬到結婚生子,陳晉一也由太陽青年軍時的小不點到現在的常規港隊,她與許多球員都是好朋友、建立了好感情,Karen坦言:「我對着他們(球員)不僅是一份工作,為何大家叫我Karen媽,也是因為將他們當仔咁湊,正常不應投放那麼多感情。」
投放感情對於Karen的工作幫助不少,「治療師和球員之間的關係建基於信任,這份信任需要時間建立,由以前到現在已跟許多球員合作過,他們都了解我的工作方式、彼此信任大家。」例如了解不同球員面對傷患時的個性,更有利作判斷,「對不同球員有不同對策,有些球員常說自己冇事、有些球員少少事就會有大反應。例如艾華頓是痛到死也不會出聲,意味他說自己有事,就真的有事。」
偏偏工作關乎球員上陣機會,醫療判斷必須理性,當中又如何撇清?
「大家(關係)已多過工作夥伴,某程度上是半個朋友,但(距離)也要拿捏得好,不能太Friend(友好),會影響了判斷;提供資訊性建議予教練時,例如兩個球員的狀態誰較好,醫護人員的身份就是要一視同仁……如果他踢不到,就是踢不到,要讓球員知道我不會偏袒、但會想辦法幫助他們。」
整個訪問過程間,話題大部份時間都圍繞有關Karen的工作和醫學,偶爾談到她對香港隊或是香港足球的一些感受,講不到兩句,話題還是會回到醫學之上,大概是因為她對這件事、當中的人的愛,就是透過自己的專業去傳達、希望以此保護她熱愛的人和事。
教育與禁藥成關鍵範疇 預防才是長遠之策
物理治療、球隊出行時貼身照顧飲食及準備物資,是球隊治療師的基本工作,但Karen涉足的工作範疇遠不止防傷和療傷,還有更長遠的教育、禁藥相關工作等等,早在太陽飛馬年代,她已跟時任主帥陳志康合作,聯同中文大學運動醫學舉辦大型講座,向所有飛馬青年軍球員講解各種知識,包括正確姿勢、營養等等,「這件事做了兩年,座上客有(胡)晉銘、陳晉一……這樣的教育計劃該從小做起,由U隊開始每年都教,他們會放在心裏,也許做5年就會看到轉變。」來到現在,她也會在理文舉辦類似的講座,說到底也是希望從根源着手,長遠改善香港足球員自我管理的意識,港足才能進步。
近年國際體壇對禁藥的監管不斷提高、藥檢也變得更頻繁,她最擔心的是球員一不小心,隨時斷送生涯:「若被判違例,(停賽)是三至四年起跳,這幾年不能入球場、不能從事相關行業,連教波也不可以……有時最驚係食完先知藥有問題,落名(進入比賽名單)就有機會被抽中(做藥檢),若場波要靠你贏,咁落唔落你好?這是其中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僅影響球會、還影響球員生涯。」
Karen指,經過多年的教育後,球員對於禁藥也頗為上心,「球員現在很自動自覺,食藥時會對藥單,看看藥對不對,是我看到近年有所轉變的,會覺得心機沒有白費,每日做的事會令他明白是需要的。」她微笑道。
亞洲盃後淚水總結20年感情 留下只因「他們值得更多」
今年初港隊相隔63年再戰亞洲盃,在多哈的6個星期,彷彿是Karen在本地足球工作20年的一個中期小結。港隊當時有個四人醫療團隊,一位義務隨隊醫生Dr. Keith、一位是Karen、另有兩位物理治療師Frankie及Dennis,比起中國、日本、韓國、西亞勁旅的國家隊和球會往往有兩三個物理治療師再加幾個按摩師,雖然「陣容」沒法相比,但以香港來說「簡直是頂級享受」。
「其實在初選時,只得一個物理治療師對三、四十個球員,當時安教練(安達臣,港足前主帥)極力要求才多一個」,但過往只得一位治療師隨隊的話,不僅治療師本身難以照顧所有球員,在時間有限之下,被逼將球員接受治療的順序按正選或出場機會編排,若出場機會低的,隨時等到半夜也未能受治療,對彼此都是困境;比賽中有球員受傷,若要陪球員到醫院,其他球員又無人照料,一人、二人和三人團隊的效果差距其實極大。幸好Karen透露,足總也認為增加醫療人員幫助甚大,不希望減走按摩師的預算。
Karen強調,自己絕非在本地足球工作的唯一一個治療師,努力者大有人在,她算是堅持得比較久,畢竟隨足球隊工作與在診所睇症相比,收入相差甚遠,若儀器不足隨時要自備,壞掉也沒有賠償,而多年來大環境也沒有太大進步,「做一場比賽4個鐘,4個鐘收的錢是1200至1500(港元),但我做一個症也(收)1200(元),雖然喜歡運動的人不太計較錢,但也不能免費,奈何很多人仍想要免費的服務……我老公也常問我,『留在診所肯定搵得更多,為何做這麼多?』」
Karen已為人母,要照顧家庭,但為了在球會和港足的工作,星期六或日遇有比賽要外出工作,聖誕節、復活節是公眾假期,同時也是本地足球傳統賽期,多年來聖誕節都要工作,「不是因為特別因為什麼留在足球,但一路走來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有事想做,才留下來,如果覺得已沒事可以再做,就是離開的時候,經常覺得,要對那職業和項目還有熱誠、想實踐一些事的,留留下就做了這麼多年。」
她續道:「問我,所有嘢(從收入角度而言)都唔值得,但他們(球員)常會令我覺得,他們值得擁有更多。」
她回想亞洲盃從集訓到比賽結束的6個星期,令她深有體會,「看得到我們香港的球員要做好一件事,不是不行的,但香港太五光十色,影響了他們,這讓我感受頗大,就算我自己,在香港也要顧及診所運作和自己的小朋友,但去到多哈,大家真的是一條心、一齊做一件事。」港隊最後敗予巴勒斯坦出局,全體職、球員在球場上看着久久不願離開看台的香港球迷,職球員都眼泛淚光,Karen更是掩面痛哭,「6個星期日見夜見,聯繫又再大咗,所以……忍唔住就喊咗囉!」其實這份對香港足球、對於港足一切人事物的感情,又豈止6星期呢?
話鋒一轉,Karen說完感受,話題很快又回歸專業、展望將來。亞洲盃後,港隊近月安排了近年少見的海外友誼賽,既新鮮,也是極大挑戰。球隊上月去了斐濟、又即將到列支敦士登,舟車勞頓對身體負擔最大。
例如在德國落班的米高,上月為了隨隊到斐濟,一大早由德國抵港,立刻到將軍澳練波,隨即又登機飛去斐濟,加上時差完全反轉,無法入睡,身體狀況自然不佳;高大的球員在經濟艙渡過十多小時,落地後又要四小時車程才能到達目的地,第一天到埗後已不適合練習,回程時也一樣,球員在兩場高強度比賽後接連的行程,也令身體無法排走乳酸,難以恢復。「列支敦士登的情況,將會跟斐濟的情況很相似,但這經驗令我們能改善安排、令球員休息得更好。」
著眼當下,也展望將來,她期盼在物理治療師基數增加了的現在,更多職業球會願意恆常與治療師合作、讓他們參與更多;她更希望大環境有所改善,未來能幫助培訓更多治療師去服務球隊,「香港隊也有梯隊,也可在梯隊慢慢培養治療師,第時跟一隊(成年代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