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大兵」在中國帶貨？當「假洋鬼子」們掌握流量密碼

從接連幾日多個熱搜詞條不難看出，中國網民這幾天最關注的國家，莫過於星期六（6月24日）剛剛發生兵變的俄羅斯。事實上，從去年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俄羅斯和俄羅斯人的熱度，在中國互聯網上就一直高居不下，甚至催生出在網絡上靠人工智能（AI）換臉技術，冒充俄羅斯人的「假洋鬼子」。

本文獲新加坡《聯合早報》授權轉載。

據澎湃新聞、紅星新聞等中國媒體6月16日報導，一位自稱在俄烏交戰前線的俄羅斯車臣特種部隊士兵「保爾·柯察鐵」，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台發布多條在戰場衝鋒陷陣，攻占烏克蘭、圍剿美軍武器士兵的視頻。

報導稱，儘管視頻標註了「電影拍攝、影視劇情」，也有明顯的AI換臉特效，但仍有不少人信以為真。該男子還在收穫30多萬粉絲後，開啟了網店帶貨。被網民指出賬號IP地址位於河南，說話時也帶有河南口音後，他刪除此前視頻並改名「王抗美」，不過該賬號仍被短視頻平台無限期封禁。

這條新聞過於荒誕，沒能引起網民的嚴肅討論，但「保爾·柯察鐵」並非第一個冒充外國人的中國網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靠著外國人身份、蹭著國際熱點話題牟利的網紅。

鄉音無改的假老外

以「中國的朋友們你們好」開頭、「紅旗永遠都不倒」結尾，核心內容是在戰場上對烏克蘭或美國士兵「啪啪啪」一頓打，這是「保爾·柯察鐵」被扒造假前，大多數視頻的套路。

以抖音平台為例，儘管這個名字化自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烏克蘭人主角保爾·柯察金的假俄羅斯人操著掩不住的河南口音，講著不合常理的戰場「爽文」（讀起來很爽的故事），但截至他被封號前，依然收穫了30多萬粉絲。

網絡流傳的截圖也顯示，在他的早期視頻下，有不少網民留言誇他「中文講得不錯」，甚至稱呼他為「英雄」「勇士」，提醒他注意安全。或許是這樣的支持，讓該男子被識破偽裝、改名「王抗美」後，依然在個人簡介中以「反美鬥士、抗美先鋒」營銷。

抖音官方賬號「抖音黑板報」6月16日發佈公告稱，該賬號通過發布所謂「戰場視頻」「戰場動態」等虛假信息引發關注、博取流量，其假冒仿冒的內容和行為嚴重違反了平台規定。平台對該賬號予以無限期封禁處置，並抹除其不當行為獲取粉絲、取消其盈利權限。

不過，除了被封號外，該男子似乎沒有受到更多的處罰或追責，其真實身份也仍然未知。

「保爾·柯察鐵」賬號此次被封，也讓許多網民回想起了去年同樣靠AI濾鏡偽裝成外國人，在兩個短視頻平台分別收穫近200萬粉絲後，同樣翻車被封的「俄羅斯娜娜」。

與常在草叢中以硬漢形象示人的「保爾·柯察鐵」不同，金發碧眼、高鼻樑深眼窩的「俄羅斯娜娜」，大多數時候端坐在鏡頭前，在視頻中和觀眾說幾句家常，唱兩首老歌，賣一些俄羅斯特產。

不過，她講話時蹩腳的「俄式中文」和唱歌時標準發音的反差，以及直播中卡頓導致濾鏡失效的幾個片段，還是讓她的偽裝露出了馬腳。

與「保爾·柯察鐵」一樣，「俄羅斯娜娜」的四個相關賬號去年4月被抖音官方無限期封禁，但她的真實身份也同樣不為人知，甚至在中國互聯網上還殘留著有關她究竟是男是女的討論。

AI換臉技術興起與俄烏戰爭爆發、成為熱點話題的時間重合，使俄羅斯人成為被「假老外」冒充的重災區；所幸目前技術尚不夠成熟，偽裝者演技也不到位，沒有報出嚴重的詐騙事件，最多是荒腔走板的搞笑新聞。不過類似事件屢次發生，還是讓中國網民除了自嘲「中國人只騙中國人」，也質疑起了短視頻平台等對於AI生成內容監管不足。

中國外籍網紅圖鑑

除了少數偽裝者，中國互聯網上也不乏真的是外國人的博主，他們中部分人的走紅，甚至可以追溯到中國互聯網1994年成立之前。

算得上初代網紅的加拿大籍學者、相聲演員和主持人大山（本名馬克·羅斯韋爾，Mark Rowswell），1989年參加了中國央視的元旦晚會，在小品《夜歸》中扮演一名叫「許大山」的中國青年，讓「大山」這個藝名為中國人所熟知；他之後拜中國相聲大師姜昆為師，並在1998、1999、2009、2011年登上央視春晚舞台。

大山主要依靠身為外國人卻講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而走紅，在中國與國際社會剛剛接軌的時期，滿足了中國觀眾對外國人的好奇心。

他多年間致力於推廣中文和推動中加兩國的文化交流，在官方和民間評價都很高，不但被中國官媒《人民日報》形容為「是外國人，卻不是外人」，也被加拿大總理任命為「加中文化大使」。 2015年前後，大山減少了在中國的活動，但仍然在世界各地宣傳以中文為主的中國文化。

電視時代的網紅大山淡出後，視頻自媒體「歪果仁研究協會」和其以色列籍創始人高佑思（Raz Gal-Or），2017年起在中國視頻網站Bilibili（B站）走紅。 「歪果仁研究協會」的視頻以街訪為主，鏡頭對準的是在華生活求學的外國人，意在讓世界更了解中國，也讓中國更了解世界。

畢業於北京大學的高佑思，曾先後經接受過中國央視紀錄片頻道及《環球人物》的專訪，部分視頻也獲得中國官媒和主流媒體的轉發，並在2019年與團隊受邀拍攝與北京冬奧會有關的宣傳片。

2021年，高佑思因在YouTube和臉書發布有關新疆的視頻，稱新疆當地一切正常、沒有人權問題，而受到不少外國網民攻擊，指他受中國政府指示為其宣傳。當時，除了高佑思，居住在中國的英國視頻博主萊特福特（Jason Lightfoot）也發布過反擊外媒和外國政府指新疆存在人權問題的視頻，並獲得中國官媒CGTN的報導。

目前，高佑思的B站個人號和「歪果仁研究協會」賬號，分別有逾27萬和逾435萬粉絲。

與高佑思至少算得上言之有據的宣傳片相比，依靠短視頻平台走紅的俄羅斯人伏拉夫（全名伏拉季斯拉夫·尤里耶維奇·科科列夫斯基）要直白得多。

伏拉夫2018年開始在抖音發布視頻，起初以體驗中國美食和文化為主；2020年前後，他改變了風格，以誇張到被形容為「甲亢」的風格，在視頻中多次重複「我愛中國」、「想成為中國人」等口號，徹底走紅網絡，在抖音獲得超過1300萬粉絲。

伏拉夫的很多關注者對這樣的話術十分受用，但也有部分中國網民和自媒體質疑，他這樣的「無腦誇中國」，只不過是掌握了流量密碼，滿足了中國網民的虛榮心，甚至側面體現了中國人依舊崇洋媚外、缺乏民族自信。

總體來說，這些活躍在各個平台的外國網紅博主，雖然發布的內容包羅萬象，但能得到中國網民認可的，大多有一個共同點：會誇中國好。

當國際局勢成為流量密碼

不少中國網民認為，如果是中國人誇中國，並不會獲得如此大的關注；他們認為，是外國人身份自帶的流量紅利，讓這些人得以走紅。

自媒體賬號「差評君」一篇閱讀破10萬的文章分析稱，外國人容易走紅網絡並能變現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跨文化交流讓人喜聞樂見，很多中國人好奇外國人是如何看待中國的，例如在享受移動支付、點外賣時是否覺得新奇；其二則是很多人還是不能以一種正常的心態看待外國人，彷彿將他們視作「外星人」，要么對他們極為不屑，要么極度渴望得到他們的認同和誇讚。

不過，哪怕同為有著異域面孔的外國人，能否走紅網絡，還要看運營者是否能準確抓住熱點議題和流量密碼。

自媒體作者「毛麗娜」以近期最熱話題「俄羅斯人」為例撰文分析，指保爾柯察鐵、俄羅斯娜娜等「假洋鬼子」，因為熟悉中國社交平台傳播規律和熱點，所以能取得超高流量並將其變現；而真正的俄羅斯人則因為不熟悉中國網絡環境，更不寫不出中國網民想听的「爽文」，所以儘管內容更加真實，但大都默默無聞。

不論是極具戲劇性的瓦格納兵變，還是已經持續一年多仍然膠著的俄烏戰爭，以及持續惡化的中美關係，都讓俄羅斯人成為中國互聯網當下寵兒。由此不難推測，當國際局勢再現變動，下一個熱點話題出爐後，在中國吃香的外國人國籍可能也會發生變化。

與此同時，什麼樣的外國人最能捕獲中國網民人心，自然與中國在世界的地位息息相關。大山走紅時，中國剛剛開始與國際接軌發展，對外國人抱有的更多是友善的好奇，他只要做自己就可以；甚至高佑思走紅時，外國人的身份紅利也還存在，也還能被官方用來進行宣傳。

到了伏拉夫時，冠病疫情和中美關係惡化使中國在國際社會上面臨更多阻力，中國網民對外國人的態度也隨之發生轉變，要么不屑一顧，要么希望得到更進一步的「中國比外國好」式認同。而這樣趨於極端的態度，也為別有用心的人提供了造假騙流量牟利的空間。

雖說愛聽好話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從相對客觀用心拍攝的文化交流和體驗，到簡單粗暴的高喊「我愛中國」就能獲得流量，再到現在甚至不用誇中國，只要罵美國、蹭熱點就能紅，流量密碼被玩得明明白白，但網絡環境卻越來越烏煙瘴氣，甚至鬧出啼笑皆非的假洋人烏龍事件，不禁讓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