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的「姓社姓資」演講 為什麼在中國知識界引發劇烈反響?

撰文:杭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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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總統米萊17日在瑞士達沃斯經濟論壇發表演講,相關視頻和譯文在國內外廣為傳播。中國有不少學者就其演講內容發表長篇評論,批判質疑和贊同支持者都不乏其人。

國際上,不少主流媒體也紛紛報道,一些學者與政治人物也就此做出公開回應。和米萊同為拉美國家領袖、同樣經歷過國家興衰轉變,但是立場卻截然相反的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就對米萊提出嚴厲批評,說米萊講話是「他的納粹意識形態和麥卡錫主義意識形態的可恥表現」,是在摧毀阿根廷經濟,——和米萊在演講中使用的語言如出一轍。

在達沃斯這個大國領導人云集的舞台,為什麼一個不那麼重要、而且正經歷危機國家的領導人的講話會引發如此巨大的轟動效應?

除了米勒自帶輿論效應,再被標籤化為一個荒誕不經的政客後,早已成為媒體追逐和政治觀察家們等着看笑話的對象,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以一個帶有濃厚奧地利學派色彩的經濟學家身份,一出手戳到了當今世界以資本主義自由市場和社會主義國家管制為分野的兩種制度模式、兩種經濟理論、兩種社會治理價值互相激辯爭奪的最敏感地帶。

尤其對中國知識界理論界來說,米萊演講還切中了大家非常熟悉且在意的「姓資姓社」之爭。三十多年前,「姓資」「姓社」兩種思潮就在中國知識界理論界,乃至在國家制度與政策價值導向層面都進行過激烈爭奪,後被當時領導人更務實、更符合當時中國發展需要,同時也極具政治智慧的「不爭論」要求平息,開始進入高速發展時期。那個時候,在世界範圍內,新自由主義也風頭正熾,歷史以由美國代表的資本主義在蘇東的巨大勝利似乎正走向終結。如果在那個時候,米萊做此番演講並傳入中國,肯定會有不一樣的迴響。

但是,進入本世紀後,特別是2008國際金融危機後,原來盛行的新自由主義崇拜隨着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爆發的一系列危機迅速崩塌退潮,以國家干預和政府主導為特徵的新治理理念隨着中國經濟崛起在理論及實踐層面獲得了不少認同。包括中國在內,全世界年輕人對資本和國家或個人進行利益媾和毀滅人性產生的惡果正一片憤怒的情況下。 在中國這個範式轉化的腹心地帶,在這個兩種主義與制度模式、價值理念正碰撞得火花四射的思潮高地,米萊演講引起最廣泛關注、招致最激烈批評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米萊(Javier Milei)2023年12月12日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出席節日活動。(Reuters)

米萊在演講中讚揚資本主義自由經濟給世界帶來的自由繁榮,同時痛斥集體主義及其它以集體價值為內核、以政府管制為表現的各種主義給各國帶來的衰退和災難。他從層層遞進的三個層面,抽絲剝繭闡釋自己對阿根廷與世界經濟治理的主張:在阿根廷國家治理上,他要徹底清理既往政策中的集體主義與政府角色,改行自由資本主義政策;在對西方的集體反思上,他提出要對西方在經濟思想與社會治理上的國家干預傾向進行思想和政治批判;在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改革及路線上,他提出要進行思想和意識形態上的批判對抗。

與所有奧地利學派特別是哈耶克最忠誠的那批自由市場信徒們一樣,米萊宣揚市場至上、個人至上、政府之惡、國家之惡,並由此推導出自由和奴役兩條路徑,在設想了一個高度理想化的自由資本主義市場烏托邦的同時,又將基於集體主義和國家干預為價值內核的其它主義特別是社會主義歸為另類,給他們扣上「奴役」的帽子並進行嚴厲拷問,最後又以一句極具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傾向的「自由萬歲」結束演講,他就是想在非西方國家政府與知識理論界交朋友,恐怕也不會有人和他擁抱握手了。

事實上,無論是米萊承襲哈耶克設想的資本主義自由烏托邦,還是歷史上不同階段社會主義者設想的所謂真正自由的烏托邦都是不存在的。兩種主義發展到今天,都認識到了激進原教旨的危害,社會主義在改革中引入了市場、資本等元素,資本主義也自引入了國家干預、產業規劃等元素,兩種主義都有其優勢,同時也都有其極難克服的弊病。

從這個維度看,米萊的挑戰對象不僅包括像中國這樣的社會主義,還包括事實上已摒棄市場原教旨市場的西方凱恩斯主義,他不光在已經建制化的資本主義追隨者眼裏是個基於純粹理想主義的瘋子,在社會主義和國家主義者眼中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但是,把他放到阿根廷,放到這個衰敗到已經不能再衰敗的國家,他就算是個瘋子是個小丑,又有什麼錯呢?

不管是破罐子破摔也好,還是極富冒險精神的大膽嘗試也罷,就當是一場社會試驗,由他去做吧。如果失敗,這個代價只能由阿根廷人承擔。但是,如果他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