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饒毅說句公道話

撰文: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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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生物學家饒毅因為駁斥張文宏醫生的觀點(「走出疫情已成定局,這個趨勢不會再逆轉」),招致了許多爭議和批評。而經常刊發饒毅文章的公眾號「饒議科學」為了回擊那些批評饒毅的人,所刊發的兩篇文章《致:為造神而踐踏原則、犧牲科學的偽君子們》、《以沒有說的話構陷饒毅老師,張明揚成為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更是觸怒許多網民,被不少人認為有大字報、扣帽子之嫌。

一時之間,曾被許多人譽為「生物學界魯迅」的良心學者、敢言科學家饒毅,突然成為眾矢之的,遭到許多人的批評。其中有一些批評是正常範圍內的公共辯論,但亦有許多批評根本不講道理,純粹是捕風捉影、人身攻擊、上綱上線,其本質與去年以來那些圍攻張文宏醫生的民粹言論沒有太多區別。對於那些上綱上線式網絡暴力,筆者不想浪費口舌,只奉勸一句:別丟了辜鴻銘老先生說的中國人的温良。

對於那些正常範圍內的公共辯論,筆者打算選擇張明揚先生的《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和維舟先生的《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進行分析。筆者曾讀過張明揚先生、維舟先生的文章,他們均是有公共關懷的知識人。

2022年4月25日,北京市朝陽區望京地區的一處核酸檢測點,工作人員在進行核酸檢測的相關準備。(視覺中國)

從張明揚先生的這篇《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說起。首先,筆者非常不認同公眾號「饒議科學」給張明揚先生所扣上的「秦檜的首席候選人」帽子,這絕非值得提倡的公共對話方式。

回到《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這篇文章本身,該文認為「如果仔細研究饒毅疫情以來的發言,會發現他不僅有賣直之嫌,且懟人是經過精心篩選的」,「我們可以仔細看一下,以上被懟的哪個人不是主張早日放開疫情管控的」,「在封控派佔盡上風,放開派在輿論場噤若寒蟬動輒得咎之時,怎麼沒見到饒毅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饒毅對張文宏的反感與攻訐當然有正常科學討論的成分,這沒有任何問題,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不願承認的:他就是一個隱藏的『防疫愛好者』」。

很遺憾的是,這樣的說法完全誤會了饒毅,未免有些以己度人和想當然。張明揚先生一文所不知的是,在一年多前張文宏醫生因與病毒共存的說法遭到民粹圍攻時,饒毅曾挺身而出,寫過一篇流傳較廣的文章《誰與誰共存:老祖宗病毒與小孩子人類》,明確支持張文宏醫生的觀點,批評高強觀點。同樣在九個月前的3月29日,饒毅在《當前我國疫情管理的四個選項》一文中便直接否定了延續現行方法的觀點,明確主張「普及我國滅活疫苗後開放」。目前來看,這一觀點是比較有道理。這也說明饒毅是支持放開,他絕不是張明揚先生所認為的「防疫愛好者」。

2021年6月3日,廣州,越秀區青年志願者隊伍支援荔灣區廣船鶴園小區防疫和物質派送工作。 (人民視覺)

除此之外,《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一文還有一個並不公允的地方在於暗示饒毅只敢挑軟柿子捏。暫且不論,過去多年,饒毅質疑和舉報的學界有地位的人不在少數,單是三年疫情期間,他多次對鍾南山院士的觀點提出不同意見,明確反對高強的觀點,公開質疑蓮花清瘟,公開批評學界(饒毅《疫情來了,曾要錢在先的科學工作者到做事的時候在哪?》),公開質疑教育部(饒毅《教育部高教司:有個小問題》),便足以說明饒毅是有他的擔當和勇氣。至於梁萬年吳尊友,批評他們的風險本就比較低,是否批評他們,並不能太說明什麼問題。一個人公開批評梁萬年吳尊友並不代表他的道德更高尚,反之亦然。就像數月前那些攻擊張學友祝福視頻未提及「祖國」二字的網民未必真的愛國。

再來看維舟先生的《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同樣有不少誤解或者說背離事實之處。該文說「張明揚因為撰文力挺張文宏,嘲諷饒毅只是基於立場和利益,已經被他封為『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這裏既誤會了「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並非是饒毅所寫,又誤會了張明揚一文的問題不在於「力挺張文宏,嘲諷饒毅只是基於立場和利益」,而是非常不嚴謹,張口就來,想當然。

《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還說,「我想原因在於:饒毅自認真理在握,以『尊重科學』為名,難以容忍任何『錯誤』。他不僅擔心民眾被誤導,更進一步說,也不信任民眾有獨立的辨識能力」。熟悉饒毅文章的人應該不難看出,饒毅反對自認真理在握,他一個一以貫之的觀點是科學作用是有限的,人類應該對未知保持敬畏,凡事不要過於言之鑿鑿,話不要說得過滿,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2022年4月24日,上海市浦東新區北蔡鎮聯勤村村民陸續從隔離點回家。在村口,工作人員逐一為返回的村民登記併發放居家監測須知。(新華社)

《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寫道:「恐怕正因為饒毅認為權威負有無限責任(可能他也是個律己甚嚴的人),他才追求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認定放開會有嚴重後果,所以他判斷疫情還會反覆,需要繼續管控。」這也是很大誤解。前文已經說過,饒毅是比較早支持放開的學者,他從來不是追求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更未說過需要繼續管控。饒毅在《科學不是萬能的:不可能在所有抗疫過程包打天下》一文中曾寫過,「科學知識是有邊界的,超出邊界,都應該承認『力所不能及』」,「科學,最基本的底線是實事求是」,「人類應對新冠病毒,需要參考科學,但在科學有限的情況下,不能不懂裝懂、也不能冒充,更不能扭曲科學事實,應該實事求是」,「決策應該綜合考慮經濟、社會等其他因素」。

饒毅在《書生牧羊|疫情面前:實事求是、同心協力、共度難關》一文中同樣清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在不可能長期用單一方法,在經濟、民生、民情都難以承受的情況下,在醫療服務也不可能完全包辦的情況下,我國改變策略,為大多數人所歡迎……各級衛健委對上級需要實事求是、對大眾也要實事求是。需要大家理解和體諒的時候,也明確。需要大家支持的時候,不能假裝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只有實事求是,誠懇交流,才能取得公信,而不會因為過低估計危險遭民情反彈。」

維舟先生在《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結尾處寫道:「新的一代公眾已經成長起來了,疫情三年更是教育了無數人學會如何在紛繁的訊息中進行篩選、判斷,對於想讓我們交出選擇、判斷權利的人,有必要加以懷疑,這就是為什麼要警惕饒毅們。」應該說,他的觀點只要刪掉「這就是為什麼要警惕饒毅們」,便是對的。他的批評是建立在一個並不真實存在的對象之上,饒毅不是他筆下寫的那種專家。

筆者篤信,一個健康的社會必然是能包容不同聲音的多元社會。這也是李文亮醫生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樸素道理。不論張文宏醫生還是饒毅教授,他們都是多元社會不同聲音的構成。對於他們的觀點,有不同看法乃至批評意見,同樣是正常的。但不宜以己度人或張口就來,不宜意識形態或立場先行,不宜上綱上線或扣帽子。畢竟,一個健康的社會既需要張文宏醫生那樣的人,又應容得下特立獨行的饒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