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饒毅說句公道話
連日來,生物學家饒毅因為駁斥張文宏醫生的觀點(「走出疫情已成定局,這個趨勢不會再逆轉」),招致了許多爭議和批評。而經常刊發饒毅文章的公眾號「饒議科學」為了回擊那些批評饒毅的人,所刊發的兩篇文章《致:為造神而踐踏原則、犧牲科學的偽君子們》、《以沒有說的話構陷饒毅老師,張明揚成為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更是觸怒許多網民,被不少人認為有大字報、扣帽子之嫌。
一時之間,曾被許多人譽為「生物學界魯迅」的良心學者、敢言科學家饒毅,突然成為眾矢之的,遭到許多人的批評。其中有一些批評是正常範圍內的公共辯論,但亦有許多批評根本不講道理,純粹是捕風捉影、人身攻擊、上綱上線,其本質與去年以來那些圍攻張文宏醫生的民粹言論沒有太多區別。對於那些上綱上線式網絡暴力,筆者不想浪費口舌,只奉勸一句:別丟了辜鴻銘老先生說的中國人的温良。
對於那些正常範圍內的公共辯論,筆者打算選擇張明揚先生的《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和維舟先生的《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進行分析。筆者曾讀過張明揚先生、維舟先生的文章,他們均是有公共關懷的知識人。
從張明揚先生的這篇《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說起。首先,筆者非常不認同公眾號「饒議科學」給張明揚先生所扣上的「秦檜的首席候選人」帽子,這絕非值得提倡的公共對話方式。
回到《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這篇文章本身,該文認為「如果仔細研究饒毅疫情以來的發言,會發現他不僅有賣直之嫌,且懟人是經過精心篩選的」,「我們可以仔細看一下,以上被懟的哪個人不是主張早日放開疫情管控的」,「在封控派佔盡上風,放開派在輿論場噤若寒蟬動輒得咎之時,怎麼沒見到饒毅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饒毅對張文宏的反感與攻訐當然有正常科學討論的成分,這沒有任何問題,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不願承認的:他就是一個隱藏的『防疫愛好者』」。
很遺憾的是,這樣的說法完全誤會了饒毅,未免有些以己度人和想當然。張明揚先生一文所不知的是,在一年多前張文宏醫生因與病毒共存的說法遭到民粹圍攻時,饒毅曾挺身而出,寫過一篇流傳較廣的文章《誰與誰共存:老祖宗病毒與小孩子人類》,明確支持張文宏醫生的觀點,批評高強觀點。同樣在九個月前的3月29日,饒毅在《當前我國疫情管理的四個選項》一文中便直接否定了延續現行方法的觀點,明確主張「普及我國滅活疫苗後開放」。目前來看,這一觀點是比較有道理。這也說明饒毅是支持放開,他絕不是張明揚先生所認為的「防疫愛好者」。
除此之外,《饒毅又在批張文宏了,但他從來不懟梁萬年吳尊友》一文還有一個並不公允的地方在於暗示饒毅只敢挑軟柿子捏。暫且不論,過去多年,饒毅質疑和舉報的學界有地位的人不在少數,單是三年疫情期間,他多次對鍾南山院士的觀點提出不同意見,明確反對高強的觀點,公開質疑蓮花清瘟,公開批評學界(饒毅《疫情來了,曾要錢在先的科學工作者到做事的時候在哪?》),公開質疑教育部(饒毅《教育部高教司:有個小問題》),便足以說明饒毅是有他的擔當和勇氣。至於梁萬年吳尊友,批評他們的風險本就比較低,是否批評他們,並不能太說明什麼問題。一個人公開批評梁萬年吳尊友並不代表他的道德更高尚,反之亦然。就像數月前那些攻擊張學友祝福視頻未提及「祖國」二字的網民未必真的愛國。
再來看維舟先生的《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同樣有不少誤解或者說背離事實之處。該文說「張明揚因為撰文力挺張文宏,嘲諷饒毅只是基於立場和利益,已經被他封為『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這裏既誤會了「二十一世紀秦檜的首席候選人」並非是饒毅所寫,又誤會了張明揚一文的問題不在於「力挺張文宏,嘲諷饒毅只是基於立場和利益」,而是非常不嚴謹,張口就來,想當然。
《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還說,「我想原因在於:饒毅自認真理在握,以『尊重科學』為名,難以容忍任何『錯誤』。他不僅擔心民眾被誤導,更進一步說,也不信任民眾有獨立的辨識能力」。熟悉饒毅文章的人應該不難看出,饒毅反對自認真理在握,他一個一以貫之的觀點是科學作用是有限的,人類應該對未知保持敬畏,凡事不要過於言之鑿鑿,話不要說得過滿,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一文寫道:「恐怕正因為饒毅認為權威負有無限責任(可能他也是個律己甚嚴的人),他才追求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認定放開會有嚴重後果,所以他判斷疫情還會反覆,需要繼續管控。」這也是很大誤解。前文已經說過,饒毅是比較早支持放開的學者,他從來不是追求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更未說過需要繼續管控。饒毅在《科學不是萬能的:不可能在所有抗疫過程包打天下》一文中曾寫過,「科學知識是有邊界的,超出邊界,都應該承認『力所不能及』」,「科學,最基本的底線是實事求是」,「人類應對新冠病毒,需要參考科學,但在科學有限的情況下,不能不懂裝懂、也不能冒充,更不能扭曲科學事實,應該實事求是」,「決策應該綜合考慮經濟、社會等其他因素」。
饒毅在《書生牧羊|疫情面前:實事求是、同心協力、共度難關》一文中同樣清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在不可能長期用單一方法,在經濟、民生、民情都難以承受的情況下,在醫療服務也不可能完全包辦的情況下,我國改變策略,為大多數人所歡迎……各級衛健委對上級需要實事求是、對大眾也要實事求是。需要大家理解和體諒的時候,也明確。需要大家支持的時候,不能假裝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只有實事求是,誠懇交流,才能取得公信,而不會因為過低估計危險遭民情反彈。」
維舟先生在《為什麼有必要警惕饒毅們》結尾處寫道:「新的一代公眾已經成長起來了,疫情三年更是教育了無數人學會如何在紛繁的訊息中進行篩選、判斷,對於想讓我們交出選擇、判斷權利的人,有必要加以懷疑,這就是為什麼要警惕饒毅們。」應該說,他的觀點只要刪掉「這就是為什麼要警惕饒毅們」,便是對的。他的批評是建立在一個並不真實存在的對象之上,饒毅不是他筆下寫的那種專家。
筆者篤信,一個健康的社會必然是能包容不同聲音的多元社會。這也是李文亮醫生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樸素道理。不論張文宏醫生還是饒毅教授,他們都是多元社會不同聲音的構成。對於他們的觀點,有不同看法乃至批評意見,同樣是正常的。但不宜以己度人或張口就來,不宜意識形態或立場先行,不宜上綱上線或扣帽子。畢竟,一個健康的社會既需要張文宏醫生那樣的人,又應容得下特立獨行的饒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