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香港前戰區護士:為斷手孩子畫手錶 到訪加沙憂當地復原艱難
「在戰區,見得最多的就是小朋友病人,第二多就是拐杖。」無國界醫生香港董事會副主席趙卓邦回憶自己過去十年在也門、巴基斯坦和加沙等戰區的見聞和救治患者的經歷,看着加沙地區再次燃起戰火,他感慨戰爭帶來的有形和無形的傷口難以平復:「國家要復原很難,人也是一樣。」
以巴衝突至今持續一個多月,傷者數量達到近3萬,曾在2021年被派加沙地區的趙卓邦對記者表示,哪怕經過分流,當地醫療系統也絕沒可能應付的了:「炸彈來的時候,其實是同一時間有大量的人湧去同樣的地方,這個才是壓力點.....我相信很難在一個本身已經好乏善足陳的醫療系統下,突然間要再面對這麼大的醫療壓力。」
被派加沙:經濟停頓、醫療匱乏
2021年接到前往加沙的任務,趙卓邦迅速對當地的條件做資料搜集。在此之前,他已經在巴基斯坦、也門的戰區以及伊波拉疫區參與過大型災難下的醫療工作,傷口爛的不堪入目的肢體見過不少,也經歷過炸彈在幾百米外炸開,高強度的工作下學會了在炸彈來襲時如何調動人手、應付大量患者。抵達加沙當地,情況還是比他預計更糟糕:「經濟上面都已經完全停頓,我們看到好多商店,十室九封,沒有辦法,因為他整個物資完全依賴入口(從外面供應)給他。」
控制加沙的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發動襲擊、點燃戰火前,以色列對加沙地區處實施了長達十六年的封鎖,嚴重削弱了加沙經濟。當地人出入也受嚴格限制,只有持有特別許可的居民才能前往以色列、或通過南部過境點前往埃及。而這些過境點則被用於運輸緊急醫療資源及其他物資、商品。
此次戰事爆發不久,以色列宣布對加沙進行全面封鎖,連應急物資的運送都受阻。無國界醫生駐加沙的22人國際醫療團隊,也一時被困。
趙卓邦在加沙的兩個月,以護士隊主管的身份在幕後從事醫療系統評估工作,了解資源供應情況、分析風險。他發現當地醫療設備損害、老舊,當地又找不到工程師維修,只能送到外面處理,許多設備實際上無法運作。就連必需的心電圖,也因為沒有印刷紙而無法使用。
「我記得我去過那間醫院,沒有骨科,對一個要應對大規模創傷性病人、戰爭中的病人,沒骨科是很大的一個致命傷。」
拉街訪捐血
2013年,趙卓邦辭去香港急症室護士的工作,加入無國界醫生,年底便赴巴基斯坦執行第一次任務,在這些常年陷於衝突、戰亂的地區,趙卓邦已經習慣了在資源不足下工作。血不夠時,甚至要當場叫街訪捐血。等拿到血、輸給患者時,血還是暖的。
最初,他也忍不住埋怨。在香港工作時需要的藥品總是隨手可得,但在戰區,從緊急分流系統、血庫到各種醫療設施,都是奢侈。
新一輪以巴衝突爆發後,人道主義機構多次呼籲以色列軍方保持人道主要通道暢通,確保基本物資進入,然而,加沙北部的所有醫院還是因為燃料等資源不足,全部停止運作。以軍亦呼籲仍在醫院內的醫生、患者撤離,卻遭到醫護拒絕。
趙卓邦說,他理解為什麼當地的醫護不願撤離:「我們不會離棄我們的病人,這是第一件事,第二,我們都明白每一次運送都有風險。」他解釋稱,很多在深切治療部的病人可能根本無法離開呼吸機,有的病人則根本不能動,加上戰爭期間路況艱險,連是否能抵達目的地都不知道,也不知途中會再有空襲,撤離無異於拿患者的性命賭博。
「我相信同事做出這種決定的話,是覺得真的走不了,我們真的要在這陪着個病人。」
為斷手孩子畫手錶
人道團體本月呼籲停火,但遭到以色列強硬保守派政府的拒絕。趙卓邦說,即便停火,在沒有本土經濟、消費且失業率高企之下,很多加沙人每天一大早排隊過關,到以色列工作,戰後可能連這點機會都沒有。
作為戰爭殘酷面的第一身見證者,趙卓邦回想起戰爭中最讓他揪心的一幕,是一個前來覆診的孩子臉上的笑容。這個來自也門的4歲男孩在空襲中失去了幾乎所有家人,也失去了右手,每天跟着祖父來醫院更換包紮敷料,卻總會讓醫護人員在繃帶上給他畫上一隻手錶。
趙卓邦不知道原因,但畫完表後孩子的一臉笑容卻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我相信那個小朋友,在他的年齡,未必認清發生什麼事,甚至未必知道自己沒有了一隻手,對往後的生活有多大影響,她也都未必知道自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國家裏面。」
但趙卓邦和其他醫護知道這個孩子以後沒有機會戴手錶,也知道「在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在打仗的國家,一個健全的人、會行走、四肢健全、沒有殘疾的人,找工作生計都好難」。而在戰區,到處都是拐杖和孩子的地方,到處都是重新學習走路的、學用輪椅的殘疾人士的地方,他無從預計這個孩子的未來,正如眼前加沙人的未來也一樣無從知曉。
無國界醫生再次呼籲即刻停火,避免加沙地帶出現更加多的人員傷亡,同時允許足夠人道援助進入受災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