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期選舉︱下架、舉報加威脅：校園禁書運動點燃選舉新戰場
在學校圖書館下架敏感書籍？這聽上去似乎很不「美國」。但在過去一年間，一場涉及種族、性少數群體等議題的校園禁書運動，正如火如荼在美國展開，並隨着中期選舉的到來迅速升溫。在政治勢力的加持下，對進步派種族和性別觀點進入校園感到慌張的家長成為了一股保守派的基層政治力量，在全國各個學區的校董會選舉中發揮影響力。
這些基層學區的選舉，縱然並非今次中期選舉的焦點，惟在當今嚴重撕裂的美國，卻大有可能成為今天以至未來兩黨角力的「暗戰」戰場。
直到一年前，來自佛羅里達州的Stephana Ferrell還不太參與政治活動，最多只是偶爾給民選官員寫信。去年她所在的橙縣（Orange County）學區董事會會議召開後，該縣正式將一本漫畫小說《性別酷兒：一本回憶錄》（《Gender Queer: A Memoir》）從高中校園內取締。該書由LGBTQ作家Maia Kobabe所著，講述了主人公從青春期到成年階段對於性別身份認同的困惑，相當於一本性別認同指南，在41個學區遭禁。
身為兩個孩子母親的Ferrell很快便被捲入了一場全國性的辯論和禁書運動中，她意識到如果不馬上採取行動，這場文化戰爭將要侵蝕全州的校園。
今年9月，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ALA）發佈報告稱，全美各地禁書行動正在以20餘年間未見的速度加快，在中小學和大學圖書館以及公共圖書館內，含有種族、性別和性身份主題的兒童和青少年書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僅在2022年的前8個月，就有共1651本不同的書被人試圖取締或限制，超出過去年的數字，且要求取締書籍的投訴數量亦接近去年該組織統計的總量，逼近該組織有記錄以來的20餘年間新高。
報告還披露，過去兩年間，全美學區悄然上演的禁書運動正在變得更加有組織性、攻擊性，一些公共圖書館因為拒絕下架書籍而遭到來自政客、和同社區民眾的威脅，並因此而失去資金。當中，ALA下屬機構記載了27宗圖書館職員因在館內陳列的書籍而被警察舉報的事件；倡導暴力活動的「驕傲男孩」（Proud Boys）更數次在學校和圖書館董事會會議進行抗議。
來自科羅拉多州的圖書館負責人James LaRue對《衛報》表示：「一些質疑書籍的人採取了恐嚇策略，威脅董事會成員、校長、教師和圖書館員，如果他們分發的閱讀材料被指控為『淫穢』、『對未成年人有害』或『粗俗』，他們將被罷免、解僱，並越來越多地被刑事起訴。
同樣在今年，非牟利機構「美國筆會」（PEN America）於4月公佈的調查，亦顯示全美學區內破紀錄的書籍取締或限制令，學校被要求從圖書和課程設置中移除或是限制部分書籍的使用。儘管禁書運動由保守派家長和倡議團體主導，但一些自由派人士亦主張從校園內移除部分書籍，包括含有侮辱性種族語言的經典文學作品《梅岡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該書被認為塑造了「白人救世主」的形象，且書中對黑人經歷的刻畫可能會對學生產生消極影響。
據美國筆會的調查，《性別酷兒：一本回憶錄》這類與LGBTQ相關的書籍是受到投訴最多的書籍，其後則是種族相關書籍。
保守派家長之慮
家長們抱怨學校教育遠非新鮮事。即便在美國，意識形態偏保守的家長哀嘆教科書腐蝕孩子們的思想亦是老生常談。ALA的數據顯示，在2000年至2009年間，《哈利波特》系列書籍是美國受到投訴最多的書籍，原因是一些保守的基督教家長認為這些書在美化巫術；此前，家長們要求下架的大多是與性有關的「淫穢」書籍。
但眼下這輪禁書潮受到近年來美國嚴重的社會分化以及由此所引發的文化戰爭的影響，對種族關係、性別身份的緊張情緒瀰漫在社會上，保守派家長對自由派提出的觀點和新的社會現實感到消化不良，子女已經在學校裏學習這些他們難以認同的知識，更讓他們感到慌張。
美國筆會的調查顯示，這場運動最初聚焦於保守派口中的「批判性種族理論」相關書籍（也即自由派所主張的種族主義歷史論調），隨後對性別身份相關書籍的關注亦迅速升溫。前者的其中一個代表便是《紐約時報》自2019年起刊發的 《1619項目》，該書重新追溯奴隸制在美國歷史上所扮演的角色，它以1619年第一批非洲奴隸的抵達為國家歷史的開端、主張美國內戰爆發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維護奴隸制度，提供了一種與主流史觀截然不同的解讀，但也引來了許多歷史學家的異議。這些涉及「批判性種族理論」的書籍、和探討性別身份的書籍成了保守派家長的眾矢之的。
自稱由志願者運作的美國家長教育協會（United States Parents Involved In Education），反對那些「將白人塑造成壓迫者、將其他族裔描繪為受害者的書籍」，而據協會創始人Sheri Few，該組織在全美有多達20個分會。其他頗具組織性的保守派倡議團體如「自由媽媽」（Moms for Liberty）、「捍衛教育父母聯盟」（Parents Defending Education）、「教育不左轉」（No Left Turn in Education）亦有策略的製作和宣傳「壞書清單」（Bad book list），帶頭向學校董事會或各地官員請願、要求下架某些書籍，或為對一些書籍感到不滿的家長提供具體的行動建議、提供法律上的支援等等。
其中，「捍衛教育父母聯盟」在去年春季正式啟動後，短短一年多內已經成為極具影響力的保守派教育團體。據《衛報》報道，該組織主席Nicole Neilly和共和黨的金主、富商科克（Charles Koch）有着不小的淵源。聯盟的網站為家長們提供了如何參與禁書運動的指引，當中內容甚至細緻到告訴人們可以如何設定相關的Instagram賬戶簡介等。
禁書運動揭中選新戰場
隨着中期選舉逐漸逼近，禁書運動的勢頭蔓延到了學校董事會選舉上，當選的董事會成員有權就課程設置、教材的使用以及校內書目等投票做出決定。值得注意的是，學校董事會選舉向來關注者寥寥，在全美超過14,000個學校董事會所進行的選舉中，低於10%的投票率、候選人在毫無競爭的情況下連任甚至席位空缺等情況都十分常見。
直到疫情爆發，家長們才因不滿停課政策而「闖入」校董會選舉，且這種關注並沒有隨着防疫政策解除而淡化。
哥倫比亞大學師範學院政治學和教育學教授Jeffrey Henig表示，幾十年來，教育一直被視為不受國家政治影響的「私人小遊戲」，而現在，學校董事會的地方選舉正在成為更廣泛辯論的戰場。
保守派政治團體開始向這種基層選舉投入數百萬美元的資金，來支持那些反對LGBTQ和種族相關書籍進入學校圖書館和課堂的候選人。在搖擺州佛州、威斯康星州，打着反「批判性種族理論」旗號的候選人獲得了共和黨民選官員或金主的鼎力支持，在數十個學區幫保守派贏得學校董事會的多數席位。當中，1776項目政治行動委員會（1776 Project PAC）支持的候選人，自去年4月至今年8月間投入了200萬美元，支持候選人參加競選。
比起參、眾兩院和數十個州的州長選舉，這些基層學區的選舉遠沒那麼吸睛，Henig亦表示，教育不太可能成為11月中期選舉中的決定性問題——它被經濟和墮胎等其它問題掩蓋住了，但它仍然可以用來「放大當地的不滿情緒」並推動更多選民出來參與投票。長遠來看，這些選舉的結果可能影響未來數年校園內的文化戰爭、進而影響美國下一代的教育，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