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名導尚盧高達逝世:王家衛戴黑超是學他 盤點16部必看代表作
這個年輕時從不會摘下墨鏡的男人,如今體面地離開了。昨日,法國電影傳奇導演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又譯讓-呂克·戈達爾)於瑞士家中逝世,享年91歲。在生命的盡頭,他沒有受到疾病的折磨,而是因為「感到精疲力盡」,選擇了安樂死,在親人的陪伴下,體面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早年間,高達就表達過,不希望在彌留之際沒有尊嚴地被拖上輪椅,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這位一生都在打破常規的大師,最終連死亡都是如此自由和反叛,就像他的電影一樣。
對於全世界的影迷,高達是神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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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劇情、剪輯跳躍、甚至噪音也能入鏡,看他的電影,無疑是巨大的挑戰。他的敵人、朋友甚至影迷也未必真正懂他。但是這些都無法撼動他在影壇的地位。 《斷了氣》(À bout de souffle,又譯慾海驚魂)、《狂人皮埃羅》(Pierrot le Fou)、《法外之徒》(Band of Outsiders)等,每一部都是教科書級別的作品。
他走後,法國總統馬克龍發文,稱他是「最反傳統的新浪潮電影人,發明了一種絕對現代、極度自由的藝術」。 「我們失去了一件國寶,一個擁有天才的遠見的人」。
國內許多名導也深受高達的影響。奉他為偶像的王家衛悼念:「天行而神會,遊藝而道存。感謝高達,永遠的戰士。」賈樟柯則引用了高達的名言:「電影是每秒24格的真理。」「成為不朽,然後死去。」這是高達成名作《慾海驚魂》中的台詞,如今也成為了他真實的人生寫照。
從影評人到導演 偷過錢、進過監獄
高達的一生都是自由反叛的。他的出現,挑戰了荷里活的拍攝和敘事套路,為電影注入了新生命。
1930年,高達出生於法國巴黎的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銀行家的後代。當年法國最大的銀行之一——巴黎荷蘭銀行,正是高達的外公開的。雖然拿的是上流社會貴公子的劇本,高達卻很離經叛道。大學入學考試連連失敗後,他徹底迷戀上了電影,沒事就泡在影院。
後來考上了巴黎索邦大學,他也索性不去上課,而是天天往拉丁區的電影俱樂部跑。在那裏,他遇到了一群比他更瘋狂的影迷,包括後來同樣成為大師的法蘭索瓦杜魯福(François Roland Truffaut)、賈克希維特(Jacques Rivette)等。這些志同道合的年輕人,沒日沒夜地聚在一起聊電影,個個鋒芒畢露,見解毒辣。他們最痛恨的,就是當時盛行的那類製作精良卻平庸無聊的片子。
1950年,19歲的高達為《電影公報》雜誌撰寫了一篇文章,以影評人身份出道。後來,他又和杜魯福、侯麥、里維特等人一起,成為了《電影手冊》的撰稿人。因為「不務正業」搞起了電影,高達的父母拒絕在經濟上支持他。他也夠我行我素,居然直接從家裏偷錢,拿這些錢去資助朋友希維特拍他的處女作。後來,在母親的安排下,高達到瑞士一家電視台工作了一段時間。在此期間,他又在公司偷竊,還進了蘇黎世的監獄。
1959年,高達重回電影界。這一次,他不再以影評人的身份出現,而是做了一名導演,將自己對電影的期待變為現實。他執導的第一部長片《斷了氣》,把所有人都看懵了。大家第一次知道,電影還能這麼玩。影片的成本極低,預算僅7萬美元,講述了一個有關犯罪、黑幫、逃亡的故事。高達非常囂張地說:「拍電影你所需要的僅僅是女人和槍。」而做到這一點,意味着電影裏幾乎沒有任何所謂專業的設備,不租攝影棚,不用人工光源,連攝像機都是手持的。
更大膽的是,高達連劇本都沒寫好,片子就開拍了。他經常當天想好對白,讓演員邊演邊改,並加入即興創作。還有很多顛覆性的嘗試,比如突然斷掉的鏡頭、不連貫的敘事等。這一切都氣壞了當年的所謂電影專家,他們大罵高達,說他玷污了電影。但在一片爭議聲中,高達還是出圈了。
憑藉《斷了氣》,他獲得了第1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最佳導演獎。這部影片也成為了法國新浪潮的開山之作。看他的片子,觀眾困惑的同時,也深深為之着迷:原來電影可以如此自由、有生命力。
王家衛、昆頓都愛他 恨他的也不在少數
對於高達,有人愛到不行,也有人恨得要命。在他的所有死忠粉裏,我們最熟悉的就是大導演王家衛。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墨鏡王之所以總是戴着墨鏡,就是受了高達的影響。《重慶森林》有《斷了氣》的影子,《阿飛正傳》用到了《法外之徒》的台詞。包括膠片跳接、手持攝像、即興台詞等拍攝方式,也被王家衛繼承了過去。
高達還有一位忠實擁躉是《危險人物》(Pulp Fiction)的導演昆頓塔倫天奴(Quentin Jerome Tarantino)。昆頓將自己的製作公司命名為A Band Apart,正是向高達的同名電影《法外之徒》(Bande à part)致敬。1994年《危險人物》發行後的一次採訪中,昆頓說道:「高達教會了我打破規則的樂趣、自由和快樂……高達之於電影,就像卜戴倫(Bob Dylan)之於音樂。」
雖然很多人欣賞高達,但對於他身邊的朋友來說,他的尖銳叛逆,有時候就是一種傷人的特質了。《斷了氣》一炮而紅後,法國新浪潮電影發展得如火如荼,高達也創造了《小兵》(Le Petit Soldat)、《女人就是女人》(Une femme est une femme)、《隨心所欲》《狂人皮埃羅》等數部經典。
但他很快又投入了新的戰鬥。1968年,法國爆發「五月風暴」,學生罷課、工人罷工。為了聲援他們,高達不僅投拍了大量政治電影,還帶上許多電影人到戛納影節宮前抗議,死死拽住電影熒幕,不讓它升起。此時的高達,因為想法愈來愈激進,與昔日好友、同為「新浪潮五虎將」之一的杜魯福出現了分歧。
1973年,杜魯福的電影《日以繼夜》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高達卻認為這部影片在向荷里活轉變,頗為不滿,寫信把杜魯福痛批了一頓。杜魯福也早對高達的激進積怨已久,寫了封20頁的長信懟了回去。此後,兩人又互掐了數年。高達在採訪中稱杜魯福「不知道如何製作電影」。杜魯福回信嘲諷道,「你應該拍一部自傳,叫《狗屎依然是狗屎》。」直到1984年,杜魯福因病去世,兩人都未曾和解。
高達的另一位朋友、有「法國新浪潮祖母」之稱的導演阿涅斯瓦爾達(Agnès Varda),2017年拍了部紀錄片《眼睛相旅行》(Visages Villages)。她和另一位藝術家開車穿越法國村莊,一路上記錄下他們遇到的人和事。本來紀錄片的最後一站要去高達的家,兩人明明早已約好了,高達卻放了鴿子,始終閉門不見。老太太很傷心,稱高達「就是個混蛋」,但她又「很欣賞、很喜歡他」。2019年,瓦爾達也過世了。
新浪潮的光輝歲月就這樣落幕。高達曾經的朋友們,有的不再堅持最初的理想,有的學會與這個世界和解。只有高達,還是那麼反叛。
看不懂高達 為什麼還愛他
高達高產,從影至今製作了100多部影片,獲獎無數。2010年,奧斯卡終身成就獎頒給了他,但他拒絕親自到現場領獎,給出的理由是年事已高、不適合遠行。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沒有和主流的電影體制妥協,反骨仍在。
不是所有人都能懂高達,但這並不妨礙人們迷戀、追隨他。2014年,他的新片《告別言語》(Adieu au Langage)在康城影展播出,整座小城萬人空巷。畢竟,這可是50年代的傳奇、電影史的活化石,如今居然還在繼續拍電影,誰不想去膜拜呢?片子頗具爭議,很多人吐槽看不懂。但當晚,觀眾席還是掌聲雷動,爆發出「高達萬歲」的歡呼。
類似的情形還在重複發生。幾年前,上海電影節放映過高達的經典作品,無數觀眾衝着他的名字買票,最後影院裏睡倒一大片。但大家仍覺得滿足,因為這也算是看過高達了。2018年,《影像之書》(Le Livre d'image)在康城首映,依然吸引了無數影迷朝聖,但電影宮裏很快響起陣陣鼾聲。有人批判高達是故意變得晦澀難懂,徹底拋棄了觀眾。但這部影片最後還是獲得了那一屆的「特別金棕櫚獎」。
很多時候,高達已經不再能用看待普通導演的眼光評判。他漸漸變成了一個符號,象徵着一種先鋒的嘗試,也像徵着電影的黃金年代。儘管他晚年的作品偏實驗性和小眾,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仍在努力探索影像的邊界,從未放棄過顛覆和革新。時代變了,世界變了,身邊的人也變了,只有高達沒變。他這一生,都在捍衛自己對電影藝術的堅持。
2020年,高達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面向全球網友,在社交媒體上進行了一場直播,主題為「新冠疫情時期的影像」。他穿着細格紋襯衫,外面是一件綠色針織背心,戴黑框眼鏡,手裏還夾着雪茄,依然是文藝界的天花板。其實直播內容和疫情關係不大,閒談居多,但還是吸引了眾多影迷圍觀。大家都覺得,能聽到他說話,已經足夠。
那一年是高達的90歲生日,他的精神很好,助手還透露,他正在籌備兩部新片。如今斯人已逝,這兩部未完的作品,也成了他留給世界永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