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製藥60億美元終極和解？ 美國鴉片類濫藥禍難除

女兒去世的七年後，Donna Mazurek第一次在法庭上見到了普渡製藥（Purdue Pharma）公司的高層。儘管與受控者隔着屏幕，她仍然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顫抖着說：「你們謀殺了我的女兒，摧毀了我的家庭。」她女兒Paige在17歲那年做了一個牙齦根管治療手術，術後醫生開出止痛片奧施康定（Oxycontin），這個藥物最終使她成癮，陷入海洛英的漩渦，死於用藥過量。
像這樣因濫用故事，美國在過去30年裏禍害了數十萬人。儘管普渡上月已跟受害人達成賠償60億美元的和解協議，然而，這僅是美國「現代鴉片戰爭」的其中一章。

1995年，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准了處方止痛藥品「奧施康定」。它本身是一種處方類鴉片止痛藥，其主要化學成分羥考酮（oxycodone）與海洛英相近，適合在外科手術術後和癌症等疾病的鎮痛中使用，該藥遂於翌年正式上巿。與此同時，監管部門因放寬了處方止痛藥的使用及醫藥廣的限制。普渡製藥抓準了商機，展開大規模的營銷，派遣銷售人員到全國各地醫院推銷奧斯康定，吹噓此藥安全有效，更標榜「會上癮的人少於1%」。

奧施康定1996年上巿時，與當時市場上的鴉片類止痛藥物相比，奧施康定被認為更加安全、可用於慢性痛症而不易上癮，且止痛時效長達12小時，嗎啡、維柯汀（Vicodin）、Percocet等止痛藥時效只有4至6小時。因此，即使高價（每瓶高達數百美元），奧施康定仍迅速在止痛藥市場佔據了主導地位。

然而，奧施康定的這些宣傳後來被發現存在問題。《洛杉磯時報》調查揭露，這種藥物在許多人身上提前失效了幾個小時。甚至在奧施康定上市之前就有臨床試驗表明，藥物在許多患者身上的止痛時效低於12小時。專家們指出，奧施康定止痛劑效果一旦中斷時，病人會出現身體疼痛、噁心、焦慮等戒斷症狀，而當這種痛苦被下一劑藥緩解時，就會形成一個痛苦和興奮的循環，從而助長成癮。美國疾控中心曾（CDC）警告，長期服用奧施康定的患者中，有高達24%的人會出現成癮問題。

本來，只有腫瘤科醫生才會處方鴉片類止痛藥，但隨後數年，連普通的家庭醫生都會給中度至輕度疼症患者處方奧斯康定。直到醫生停止處方，部分人已構成藥癮，因此開始尋求更便宜的海洛英。部分診所和醫生甚至悄悄出售處方牟利，奧斯康定在黑巿同樣有價有巿。

與此同時，許多濫用藥物的人通過將藥片磨碎吸食、甚至進行靜脈注射，藥效增強的同時也產生海洛英般的快感，使止痛藥變成了軟性毒品。美國國家藥物濫用研究（NIDA）數據顯示，4％~6％患者會從濫用處方類鴉片藥發展為吸食海洛英。

在1995年至2001年期間，奧施康定為普渡製藥獲利高達28億美元（約219億港元），至2017年累計盈利更直逼350億美元（約2,745億港元）。持有該藥廠的薩克勒家族（Sackler Family）更是賺得盤滿缽滿，在20多年間累積了逾百億美元資產，擠身全美最富有家族之列。

在過去20年間，奧斯康定引發了美國的處方鴉片類藥物的流行，超過700萬美國人曾濫用該藥。自1999年以來，已有超過19萬人死於涉及過度服用奧施康定和其他止痛藥。而普渡製藥公司則被指對奧施康定進行長年的欺騙性營銷，是這場公共衛生危機的罪魁禍首。

自2001年開始，普渡便面臨自全美超過2,600宗有關奧斯康定的訴訟。2019年，普渡公司提出破產申請，從而中止所有正在進行中的訴訟，並利用破產程序規則。薩克勒家族又在紐約南區白原分庭（White Plains Division）申請破產，來爭取以親債務人聞名的法官Robert Drain來審理此案。有關該案的審訊過程，在過去兩年發公眾矚目。

今年3月，包括Marurek在內的超過20位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屬，在普渡製藥破產訴訟案上與薩克勒家族（Sackler）的三名成員首次對質，傾訴自身或親人的痛苦遭遇，釋放積壓已久的憤怒與悲傷。在3月3日的裁決之中，法官批准了薩克勒家族以60億美元（約470億港元）來達成和解，和解金額比之前所承諾的45億美元（353億港元）增加不少。而估計薩克勒家族的財富有110億美元（約863億港元）。

根據新的和解協議，薩克勒家族將向信託支付55至60億美元，該信託將用於支付受害於鴉片類藥物的債權人，包括州、成癮受害者、醫院和市政當局，薩克勒家族亦將會放棄對普渡製藥的控制權。協議須待上訴法院及破產法院通過確認。惟時至今日，薩克勒家族始終否認在鴉片泛濫一事上「存在不當行為」，只認為和解是解決這場「嚴重且複雜的公共衛生危機」的最佳方案。

作為和解協議的一部分，三位高層：Richard Sachler、其子David Sachler、以及Theresa Sachler（分別為普渡製藥的前總裁、前董事會成員及公司創始人遺孀兼前董事會成員）同意通過Zoom出席當日的聽證會。當中Richard Sachler——家族中最積極的奧施康定推銷者，全程沒有打開鏡頭。薩克勒家族成員在上周發表的聲明中稱：他們對奧施康定 「意外地成為鴉片類藥物危機的一部分」表示「真誠的遺憾」。

事實上，早在2007年，普渡製藥幾名高層已就欺騙行銷認罪，美國聯邦法院調查報告披露，普渡公司高層早在藥物問世（1996年）後的最初幾年，就已經知藥物被大量濫用，但繼續以安全、不易成癮和藥效長的標籤來推銷奧施康定。當中，普渡製藥的總顧問Howard R. Udell在1999年初寫給另一位公司官員的信中寫道：「事實上，我們已經在網絡上發現了關於濫用我們的鴉片類藥物產品的報道。」此外亦有電子郵件記錄顯示，薩克勒家族成員曾收到濫用奧施康定的報告。但公司堅稱在2000年初才了解到愈發嚴重的濫用問題。

當時，檢察官建議以包括密謀欺騙公眾在內的重罪指控，起訴普渡製藥的三名高層管理人員，如果罪名成立可判牢獄之刑。然而，時任總統小布殊（George W. Bush）的司法部刑事部助理檢察官Alice S. Fisher在與普渡的律師團隊會面後，與對方達成和解協議。普渡及其三位高管：行政總裁Michael Friedman、最高醫療官員Paul D. Goldenheim和總顧問Howard R. Udell認罪後，共支付了6.3億美元的罰款，三人被要求進行社區服務，訴訟就此作結。

司法部當時將這一和解視為一場勝利，但當局表明不提出更嚴重的指控，意味錯失了阻止鴉片類藥物大流行的關鍵機會。曾在21世紀初調查過普渡製藥的前緝毒署官員Terrance Woodworth說：「這本來是一個轉折點。它本來會向整個毒品行業發出警示。」

毫不意外，往後的美國各大藥廠都持續把鴉片類藥物廣泛銷往各地。在新冠疫情爆發前的2019年，美國便有近5萬人因服用過多鴉片類藥品致死，包括處方止痛藥、海洛英，以及芬太尼（fentanyl）等類鴉片藥品，相關的醫療、戒毒治療等開支，對國家造成龐大的經濟負擔。

去年CDC的報告顯示，美國一年內死於藥物濫用人數首度突破10萬人，其中大約三分之二的死亡案例與芬太尼等合成類鴉片藥物有關，威力或是嗎啡、海洛英及處方類鴉片止痛藥的50至100倍，「殺傷力」比起奧施康定長達20年的濫用問題，可能過之而無不及。

在今年2月，另一大藥廠才就涉嫌助長鴉片類止痛藥成癮問題，達成一項價值50億美元的全國和解協議。同樣地，強生亦未有在和解中承認責任或出現不當行為。這類訴訟正源源不絕地上演，美國要打勝這場「現代鴉片戰爭」何謂還有路途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