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透視拉美:冰冷疫情數字無法傳遞的震撼景象
作為新冠肺炎「第二波疫情」的震中,歐洲現況已相對和緩,美國每日新增確診和死亡病例雖仍維持在高位,卻也不再進一步惡化,步入所謂「高原化」(Plateauing)態勢。值此時,發展中國家的現況已然被稱作「第三波疫情」。其中俄羅斯、中東各國和拉丁美洲的巴西尤為惹人關注,後者更已有20餘萬確診病例,死亡人數逾1.5萬人。
然而,巴西並不是拉丁美洲唯一一個面對疫情苦苦掙扎的國家。
最近幾周,厄瓜多爾、秘魯、墨西哥、委內瑞拉的死亡病例數都迅速上升。不過,在一連串確診、死亡病例數字之餘,該地區究竟在發生什麼?冰冷而無感情的數字,究竟意味着什麼?
拉丁美洲的痛苦較少受到關注,然而,它可能比其他地區更為嚴重。該區域面臨着層層疊疊的問題。
拉丁美洲各國的衞生系統往往人手不足,資金匱乏。因經濟不景氣,各國的公共服務系統薄弱,配套設施比歐美國家少得多。各國勞工市場又多是非正規的「零工經濟」(Gig Economy),令許多人只能賺得當日的開銷,乃至三餐不濟。但為管控疫情而採取的「封城」措施,使成千上萬的街頭小販和其他零工失業,以至於各國甚至要面對窘迫的飢餓問題。聯合國甚至於4月21日以「聖經式的饑荒」(Biblical famine)形容當下各發展中國家的現況。
與此同時,登革熱的高峰期即將到來(登革熱在拉丁美洲許多地區流行)。在今後幾個月裏,拉丁美洲可能不得不要面對兩個無形敵人。
厄瓜多爾:雪上加霜 COVID-19如何扼殺未來
厄瓜多爾被稱為拉丁美洲的「新震中」。迄今為止,據公開統計數據顯示,厄瓜多爾的人均死亡率在該地區最嚴重。厄國最大的沿海城市瓜亞基爾(Guayaquil)在過去幾周內錄得大量死亡人數,根據《紐約時報》的一項研究,這是近年來正常死亡人數的五倍以上,與紐約市在高峰期時經歷的死亡人數增加類似。這場危機,以及管理不善的情況,致使當真出現了橫屍街頭的景象,政府不得不為逝者提供紙板棺材。如今,許多厄瓜多爾人還在街上尋找那些去了醫院,卻再也沒有回來的家人的屍體。
疫情發生前,厄瓜多爾正處於經濟停滯期,這導致厄瓜多爾總統莫雷諾(Lenín Moreno)推行緊縮措施,包括削減醫療預算。去年,總統將400名古巴醫生驅逐出國,給厄國的醫療系統留下巨大的漏洞。通過暴露出這些不足,新冠肺炎不僅造成了衞生危機,還激化了政治分歧。
莫雷諾2017年當選時,繼承了前總統科雷亞(Rafael Correa)的左派方案當選。莫雷諾曾擔任科雷亞的副總統6年。然而,就任總統幾周後,莫雷諾很快就背離了他的政治導師,轉而推行更多的右傾政策。這種突然的反轉讓他失去了很多支持,最終導致2019年厄瓜多爾國民因反對莫雷諾的緊縮措施而發起暴動。今年2月,莫雷諾的支持率只有7%左右。
今天為了限制病毒的傳播而實施的夜間宵禁,以及繼續在瓜亞基爾街頭巡邏的士兵,讓人想起了不到一年前暴亂期間的宵禁和士兵。為了控制厄瓜多爾失控的預算赤字,從而爭取國際貨幣組織(IMF)的貸款,莫雷諾一直在落實嚴格的財政和經濟政策,但如今,在獲得貸款之前,厄瓜多爾的經濟便再次衰退了:油價和旅遊業的崩潰讓厄瓜多爾的經濟不堪重負。
如今,距離下屆大選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莫雷諾既得不到支持,也沒有資源。但與此同時,受人歡迎但又備受爭議的前總統科雷亞最近也被指控多項貪污案。科雷亞辯稱這些案件都是無稽之談,目的是阻止他在未來參選。目前的偏右總統不受歡迎,偏左的前總統又被指控犯罪:這使疫情下的厄國政治前景黯淡無光,前途未卜。該國的政治,又何嘗不是厄瓜多爾新冠肺炎受害者的一名?
秘魯:疫情扭轉幾十年來的移民趨勢
雖然秘魯的死亡人數比厄瓜多爾少,但在人均病例率上,秘魯與厄瓜多爾並列第一。儘管人口只約3 000萬,從絕對數量上看,秘魯僅次於巴西。在伊基托斯市(Iquitos,世界上最大的無法通過公路到達的城市)情況尤為嚴峻。由於與世隔絕,伊基托斯缺乏供氧設備,而醫院又人滿為患,乃至病人只得在走廊過夜,醫生們每天也只能目睹病人死亡。
在此之餘,疫情也帶來了另一個問題:失業。在過去的兩個月裏,秘魯一直處於緊急狀態,5月8日,總統比斯卡拉(Martín Vizcarra)宣布將再次延長緊急狀態至5月24日。由於全國大部分地區已經封城兩個月,無論是「零工經濟」還是正規經濟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據秘魯研究所最近的一項民調顯示,近幾周來,近三分之一的秘魯人失去了工作。
這造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現象:農村人口外流的逆轉。在當前的危機中,因封城,許多中產階級和貧困階層的家庭決定回到鄉村。政府試圖控制這種大規模的移民,要求人家回鄉村前進行登記,但很多人無法等待遲緩的行政過程。秘魯的高速公路上湧現了大量的步行者,逃離受新冠肺炎的影響的大城市,前往鄉村。
這種逃離城市的現象,不僅讓人們擔心疫情在農村地區大爆發,也使幾十年來的經濟增長遭到破壞——貧窮和中產階級家庭在多年的經濟發展中所獲得的收益,很可能在幾個月內被摧毀。這種幾十年城鎮化趨勢的逆轉,令秘魯社會很難「恢復正常」。
委內瑞拉:「危機是正常」
一國相鄰,委內瑞拉正在經歷一個與秘魯類似的問題。鑒於委內瑞拉多年持續的經濟和政治危機,許多委內瑞拉人移民到鄰國尋找更好的機會。如今,由於疫情下的鄰國無法給移民提供援助,他們被迫回國。
整個地區的委內瑞拉人現在面臨着飢餓、缺乏醫療服務、無家可歸的前景和仇外心理。
由於持續十年的社會經濟政治危機,委內瑞拉尤其受到這場疫情的影響。該國深陷政治危機,通貨膨脹嚴重,糧食和基本必需品,包括醫療用品大量短缺。而且由於委內瑞拉的醫生大量移民,該國也受到長期人員短缺的打擊。
伴隨着衞生危機,新冠肺炎又帶來了其他問題。這場危機讓馬杜羅(Nicolás Maduro)政府與瓜伊多(Juan Guaidó)反對派政府的權力鬥爭重新展開並進一步加深。委內瑞拉也因此更難以應對疫情的衝擊。
以尋找抗疫資金為例:3月中旬,馬杜羅扭轉了委內瑞拉反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官方立場,希望獲得50億美元的資金。不過,由於IMF成員國之間在兩個政府應承認哪一個的問題上存在分歧,貸款被拒絕。
3月底,瓜伊多呼籲成立一個不由馬杜羅領導的「國家緊急政府」,稱可以獲得12億美元的貸款,支持權力分享聯盟。如果被接受,這筆錢將用於援助受疾病及其經濟後果影響的家庭。另一方面,美國則呼籲成立一個馬杜羅和瓜伊多皆無法擔任總統的過渡政府,但這些提議都沒有實現。
此外,有些人希望這場疫情可以讓國際制裁減輕。3月期間,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巴切萊特(Michelle Bachelet)便呼籲「緊急重新評估」對委內瑞拉等面臨疫情的國家所實施的制裁。唯獨遭到了美國的反對,美國表示其制裁明確排除了醫療物資,只有在找到合適的政治解決方案的情況下,才會解除制裁。
數萬名在鄰國的委內瑞拉人被迫步行返回被蹂躪的祖國:國家能否團結起來抗疫並扭轉經濟,皆取決於不可及的政治決議。而疫情的發生,又如何幫助委內瑞拉走出政治僵局?
墨西哥:屍體如山,作壁上觀
在墨西哥,總統洛佩斯(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繼續舉行拉票集會,淡化新冠肺炎對墨西哥的健康和經濟的威脅。其他重要政客也發表過類似離譜的言論,譬如墨西哥普埃布拉州(Puebla)的州長說窮人對這種疾病有免疫力。然而,現實情況卻沒有那麼樂觀。墨西哥,與厄瓜多爾、秘魯和巴西一起,在拉丁美洲的病例和死亡人數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有些屍體甚至被堆放在木板上,因為停屍房的雪櫃已經裝滿。
問題是,墨西哥的反應一直很緩慢,而且很少進行測試。這促使人們猜測,實際的病例數可能要高得多。據天空新聞(Sky News)引述一位該國「衞生部內部人士」稱,實際數字是官方數字的5倍。天空新聞的記者在墨西哥市還拍攝到停屍房裏堆滿屍體的場景,並稱有些屍體「甚至被堆放在木板上,因為停屍房的雪櫃已經裝滿」。
目前,該國似乎仍在採取作壁上觀的態度,墨西哥市的生活繼續進行,封城令大多被無視。不過,有一個特別脆弱的群體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中美洲:進退兩難的弱勢人群
中南美洲移民在前往美國的途中,總是要經過墨西哥。作為非法旅行者,墨西哥當局往往會將他們拘留或驅逐回國。疫情下,由於擔心他們可能成為疾病的傳播渠道,他們的母國對撤僑並不積極。這給夾在中間的移民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聯合國難民署呼籲墨西哥在疫情期間停止驅逐移民出境。然而,4月26日,墨西哥國家移民局(INM)清空了在全國各地的65個移民拘留中心,將3653人送回危地馬拉、薩爾瓦多和洪都拉斯,希望防止疫情在拘留中心爆發。不過,在大多數中美洲國家政府正在實施嚴格的封城措施和關閉邊境的時候,這個決定造成了另一個問題,讓成千上萬的人突然陷入了不確定性。
在巴拿馬、洪都拉斯、薩爾瓦多,超過30%的人每天靠5.5美元或更低的收入生活。高度的不平等、貧困和非正規勞動,導致了內亂,警察和軍方嚴厲鎮壓。在洪都拉斯,與警察發生衝突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自2009年一場政變推翻總統後,洪都拉斯發生了一系列大規模的公民動員。最近,這些動員又開始發生:街頭小販、零工和拾荒者封鎖了道路,抗議「不讓民眾生存」的宵禁。在中美洲,衛生危機加深了原有的移民、貧困和政治不穩定等社會經濟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