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保衛戰：周受資「魅力攻勢」vs 美國國會「政治表演」

時隔三年，TikTok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出售」 or 「封禁」 ？ 面對拜登政府的威脅，40歲的TikTok CEO周受資首次在美國國會能源與商貿委員會出席公開聽證會。
撰文：資深媒體人王冰汝

五個多小時的聽證會，周受資有備而來，但美國國會議員卻是「來者不善」，這場被命名為「TikTok：國會如何保護美國數據私隱及兒童免受在線傷害」的聽證會，並沒有彌合議員與TikTok之間的任何分歧，議員預設立場的質問，更像是一場政治表演。

一直以來，美國對TikTok的擔心主要在於數據安全和對國家安全威脅兩方面。而周受資在開場白中，就針對這些關切，作出了解答與承諾。

周受資開場白

「我叫周受資，我是TikTok行政總裁，我負責TikTok的所有業務運營和全球戰略方向。作為第三代新加坡人，我畢業於倫敦大學學院和哈佛商學院，我是新加坡退伍軍人，是一名丈夫和一位父親，目前與妻子和兩個孩子居住在新加坡。實際上，我就是在這裏遇到我的妻子的，她出生於距離這裏幾英里外的維珍尼亞州。

兩年前，我成為了TikTok行政總裁。今天，我們在全球有超過10億月活用戶，其中美國就有超過1.5億。我們的應用程式是人們可以發揮創造力和好奇心的地方。有近500萬美國商業，主要是小商業者，使用TikTok推動他們的發展。

隨着TikTok的發展，我們試圖吸取經驗教訓，尤其是涉及青少年安全方面。雖然它們絕大多數人都超過18歲，我們增長最快的用戶群體是35歲以上的人。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採取措施來保護青少年，其中一些措施是首次在社交媒體行業被採納。在我們禁止對16歲以下的用戶直接發送信息前，我們為18歲以下的用戶默認設置了60分鐘的觀看時間。我們還有家庭配對工具，讓青少年父母可以參與他們的體驗，並作出對於家庭正確的選擇。

我還想談談你們提出的國家安全關切，我們非常非常重視這項關切。首先讓我解釋一些關於我們所屬的字節跳動的誤解。字節跳動不為中國政府所有或控制，而是一家私人公司。字節跳動60%的股份由全球機構投資者持有，創始人擁有20%，全球員工擁有20%。字節跳動的五名董事會成員，有三名是美國人。

TikTok在中國大陸是無法使用的，我們的總部位於洛杉磯和新加坡，在美國擁有7000名員工。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聽到了一些重大關切，比如對外國對美國數據的獲取潛在控制TikTok在美國的生態系統。

我們的做法從來都不是忽視或者輕視任何這些擔憂，我們以實際行動解決這些問題。過去兩年，我們一直在構建相當於防火牆一樣的東西，以保護我們的用戶數據免受未經授權的外國訪問。最重要的是，美國數據是由一家美國公司存儲在美國領土，由美國人監督，我們將此稱為「德克薩斯州計劃」，這是甲骨文總部所在地。今天TikTok美國數據默認存儲在甲骨文伺服器，只有新公司「TikTok數據安全」里經過審查的人員才能夠訪問這些數據。我們還計劃讓這家公司向具有強大安全資質的獨立美國委員會進行匯報。

雖然還有工作需要完成，我們在維珍尼亞和新加坡的伺服器中，仍然保留了遺留數據，我們正在刪除，預計今年會完成。完成以後，所有數據都會受到保護，美國數據將會受到美國法律保護，並在美國領導的安全部門的控制下，這將會消除你們中一些人跟我分享的擔憂，即Tiktok用戶數據受到中國法律管轄。而我們現在採取的措施，比行業中任何其他公司都更進一步。我們還為TikTok應用和推薦引擎原始碼提供前所未有的透明度和安全性。

向甲骨文和其他第三方審查和驗證原始碼和算法，將會確保代碼完整性。我們將進一步給予研究人員訪問權限，這有助於研究和監控我們內容的生態系統。我們相信，TikTok是唯一一家提供這種透明度的公司。信任是指我們我們採取的心動，我們需要為公司和產品的決策贏得信任。

關於TikTok潛在的安全、私隱內容操控的關切，真的不是TikTok獨有的，其他公司同樣存在這些問題。我們相信，真正需要的是廣泛適用於所有科技公司的明確、透明的規則。TikTok所有權並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核心。

我的結論是，有超過1.5億美國人熱愛我們的平台，我們有責任保護他們，這是為什麼我向你們作出一下承諾。第一，我們將保護安全，尤其是青少年的安全，這是我們的首要任務；第二，我們將使用防火牆保護我們的數據免受外國訪問；第三，TikTok將是一個言論自由，不受任何政府操縱的地方；第四，我們將保持透明度，允許第三方獨立監督員進行監督。」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美國國會議員的各種刁鑽提問，與其說擔心的是TikTok這款應用，倒不如說是擔心中國。很多問題根本不給周受資解釋的機會，而是直接逼迫他用Yes或 No來回答。

有幾次周受資要求對議員的提問進行具體解釋，委員會主席直接打斷他說：「時間到了，現在開始下一位議員提問。」 其實在聽證會前，委員會的議員助理就對媒體表示，無論周受資在聽證會上說什麼，都不太會改變議員對TikTok的看法。

拜登不想禁TikTok?

從2020年開始，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開始對TikTok展開調查，並且提出了一份雙方都接受的草案：「德州項目」（Project Texas），讓TikTok繼續在美國運營的同時，確保足夠的數據保護和第三方監督。

周受資在聽證會上，也不斷向議員介紹這個項目，並且承諾項目完成後，可以消除議員們對用戶數據安全的關切。但是，美國媒體報道稱，美國司法部其實已經拒絕了這項提議。

現在，拜登政府和三年前的特朗普政府，正在做相同的事情，逼字節跳動出售TikTok, 不然就面臨禁令。但拜登似乎忘記了，當年特朗普的禁令遭到了多起訴訟，這包括TikTok在加州狀告特朗普政府四項違憲、三項越權；TikTok員工狀告特朗普禁令剝奪了她們的合法僱傭和獲得勞動報酬的權利；TikTok用戶在賓州告特朗普政府剝奪了創作者自由表達、維持生計及獲得信息的權利。最終結果大家應該還有印象，美國聯邦法官在2020年10月30日，叫停了美國商務部的技術性交易服務禁令。

封殺TikTok可能是拜登最不想採取的行動，因為一旦封殺TikTok，對於民主黨來說等同於政治「自殘行為」。《華爾街日報》引述政治策略師的分析稱，對拜登而言，一個不言而喻的主要問題是，2024選舉季正在臨近，如果像許多共和黨人所尋求的那樣，試圖強行徹底封殺TikTok，將犧牲民主黨一項重要的競選資產。

TikTok的用戶主要是年輕人，而在2018年、2020年、2022年的選舉中，年輕選民投票率大幅上升。而TikTok就是接觸這些年輕選民的重要平台。因此在選舉周期臨近之際選擇封禁TikTok，在政治上並不明智。

就連拜登的商務部長雷蒙多（Gina M. Raimondo）在接受彭博社採訪時都承認：「我的政治感覺告訴我，此舉將令我們失去所有35歲以下的選民，永遠失去。」

因此，拜登的處境其實很尷尬，如果不為所謂的國家安全利益採取行動，就會被政治對手批評軟弱；但如果禁止TikTok, 就會激怒1.5億TikTok用戶。國家安全和政治利益中，他需要做出選擇。不過還不等拜登出手，美國國會已經開始行動。

老年人和年輕人的較量

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維珍尼亞州民主黨參議員沃納（Mark Warner）和參議院共和黨黨鞭、南達科他州共和黨參議員圖恩(John Thune)提出了一項「限制信息和通信技術安全威脅的出現」的RESTRICT法案, 要求建立新的政府流程，以審查和減輕外國技術帶來的風險。

目前還不清楚這個程序是否一定會導致TikTok被禁。法案公佈後，白宮迅速發表聲明表示支持。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說：「這項立法將授權美國政府防止某些外國政府利用在美國運營的技術服務，對美國人的敏感數據和我們的國家安全構成風險。」

而針對TikTok的法案還不止一項，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已經以24票對16票通過了DATA法案，「阻遏美國在科技領域的對手」（Deterring America's Technological Adversaries）。法案要求美國財政部長發佈指令，禁止美國與任何可能向中國控制或影響的實體轉移敏感個人數據的實體進行交易。法案還要求美國總統制裁任何所運營聯網軟件應用受中國影響且可能為中國開展監控、宣傳或審查提供便利的實體。

有共和黨策略師形容：「以某種方式禁止TikTok將是幾十年來國會做的最不受歡迎的事情。鑑於國會議員的平均年齡（眾議員58歲，參議員65歲），我認為他們不太了解TikTok作為一個新聞來源有多吸引人。」

美國國會535名參、眾議員，使用TikTok的人不完全統計只有32人。而18-34歲的美國人，有59%使用TikTok;35-49歲的美國人，46%使用TikTok。

《華盛頓郵報》在TikTok聽證會前夜發佈一份民調顯示，41%的美國人支持聯邦政府對TikTok下禁令，25%的人反對，71%的人擔心TikTok母公司位於中國。但不同年齡、政黨、以及是否是TT用戶，不同人群差異巨大。比如在過去一個月沒有用過TT的人中，54%支持禁令，過去一個月用過TT的人21%支持禁令，每天都用TT的人17%支持禁令。

在美國國會，支持禁令的共和黨人比民主黨人多得多。目前議員主要分成兩派，一部分支持禁令，一部分觀望，敦促拜登密切審查TT。但還有極少數的議員，比如紐約州民主黨眾議員鮑曼（Jamaal Bowman）就高調反對禁令。鮑曼表示他並沒有看到中國利用TikTok從事間諜活動的證據，並把共和黨人對TikTok的批評形容為對中國的仇外心理。

TikTok保衛戰

一向低調的TikTok CEO周受資，本周抵達華盛頓以後就幹了一件高調的是：發佈TikTok。在一條段視頻中，他表明自己已經到華盛頓了，並且公佈TikTok月活用戶數量從2020年8月的1億人，飆升到了1.5億。

周受資的這段視頻，不僅僅是他為本周聽證會大戲的預熱，更像是向國會宣戰：禁止TikTok，就是禁止1.5億美國用戶，你們得罪得起嗎？周受資在視頻最後還號召支持者在他的視頻下留言，分享自己的感受。

《華盛頓郵報》稱，最近幾周周受資成了美國國會的常客，他嘗試與眾議院能源和商業委員會的每一位成員會面（委員會由50多位成員）。有國會工作人員透露，在會晤期間，周受資把TikTok定位成一個有超過1.5億美國用戶的娛樂工具，如果禁止TikTok，那就是剝奪全球用戶獲取美國內容。此外，周受資還批評競爭對手把TikTok描述成對兒童有害的應用（刀直接扎向facebook小朱，揭露他的下三濫行為）。

雖然同為矽谷巨頭，TikTok卻被主要美國科技行業組織拒之門外，這包括左傾的「進步商會」（Chamber of Progress）。進步商會由谷歌和Meta 資助，其主席科瓦切維奇就是TikTok出售計劃的支持者。他近期在一篇專欄文章中寫道，TikTok存在「外國干涉的嚴重風險」。

不過有美國國會工作人員表示，與facebook等矽谷巨頭不同，TikTok不依靠其它貿易團體或協會來與國會接觸，而是直接到國會來見議員。在聽證會前會見周受資的馬薩諸塞州民主黨眾議員Lori Trahan就表示，與一位願意承認公司存在問題的科技CEO進行面對面的，坦率、富有成效的對話令人耳目一新，這比用陳詞濫調來敷衍國會好多了。

而幾個月以來，TikTok使出了渾身解數，在美國國會山展開了魅力攻勢。除了砸數百萬美元創紀錄的遊說費用（2022年達到530萬美元），宣傳TikTok對美國社會和經濟的貢獻，還在華盛頓投放海量廣告，強調對用戶數據私隱的承諾，比如在華盛頓郵報購買整版廣告，在facebook和twitter上宣傳對美國小商業的貢獻等等。

本周幾十名TikTok大V被邀請到了華盛頓。受邀者之一，在TikTok擁有20萬粉絲的Ashley Capps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TikTok救了她，讓她不再孤單，在過去幾年她在TikTok上學到的生活知識比她在其它地方學到的都多。Capps還號召自己的粉絲，給議員寫信，說服他們不要禁止TikTok.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其實拜登政府和TikTok都想避免禁令，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的高級副主席劉易斯（James Andrew Lewis）預測說，未來美國政府可能會宣佈某種形式的禁令，但隨後會看到雙方達成緩解協議，尋求一個中間地點。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政治。

文章來源：冰汝看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