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俄烏衝突到香格里拉對話:中美兩種「安全觀」正在碰撞

撰文: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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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0日至12日,香格里拉對話(Shangri-La Dialogue)一連三日在新加坡舉行,台海問題與中美關係可謂貫穿全場。

6月10日下午,中國防長魏鳳和與美國防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先舉行雙邊會談。據中國國防部表示,魏鳳和在會晤中強調,若有人膽敢把台灣分裂出去,中國軍隊必將不惜一戰,不惜代價,堅決粉碎任何「台獨」分裂圖謀,堅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

與此同時,魏鳳和也就中美關係發展,向美方提出四點要求:不要攻擊抹黑中國、遏制打壓中國,不要干涉中國內政、損害中國利益;其亦指出,穩定的中美兩軍關係對兩國關係發展至關重要,兩軍應落實兩國元首達成的重要共識,保持高層戰略溝通,增進雙方戰略互信,管控矛盾分歧。

奧斯汀也在會晤後發表聲明稱,其與魏鳳和討論了中美防務關係與地區安全議題,並重申美國仍堅持長期以來的一個中國政策,又指該政策以《台灣關係法》、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和六項保證為指導。並強調台海和平及穩定的重要性,反對單方面改變現狀的行為,同時呼籲中國不要對台灣採取進一步破壞穩定的行動。

大會舉行期間,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進行主題演講,聚焦俄烏戰爭對印太和平的影響,強調依規則行事的國際行為,以及維護秩序的國際環境,同時提醒「今天的烏克蘭,可能就是明天的東亞」,呼應了美國形塑的隱形議程;與此同時,印尼則主張以「亞洲方式」解決國與國之間的分歧,強調自己拒絕「選邊站」,更明確呼籲各國給予中國重新崛起的空間:「中國一直是個偉大的文明,作為亞洲的領袖已有千年歷史,中國的影響遍及整個東南亞。因此,我們敦促各國尊重中國作為一個偉大文明國家的正當崛起。」

從俄烏戰火到香格里拉對話,中美的兩種「安全觀」正在激烈碰撞。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6月10日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上發言。(AP)

未雨綢繆或自我實現

首先,美國的主張體現了「未雨綢繆」的行動邏輯。

選在俄烏戰爭後舉辦香格里拉對話,甚至將前述衝突與印太和平相連結,美國的用意顯而易見,那便是借俄烏衝突的戰雲密佈,誇飾印太地區的「煙硝瀰漫」,並趁此對「中國威脅論」的主旋律大加烘托。

在美國的既定敍事中,俄烏衝突之所以爆發,關鍵便是俄羅斯不願接受現有國際秩序,不論是本於血液中「與生俱來的侵略基因」,或是出於對後冷戰國際結構的強烈不滿,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只是起點,其終極目的是要對美國、北約主導的歐洲秩序發起挑戰。

平心而論,如此敍事並非全無道理,但在「正邪對立」的框架下,美國全然迴避了北約多次東擴的歷史責任,彷彿俄羅斯的「挑戰」源於宿命的虛空,時間一到自會發生;而過程中美國的「重要角色」,則被隱去不提,連帶使得俄羅斯所欲「挑戰」的國際秩序,化作一團虛偽的道德迷霧,僅餘「西方必勝」的浮濫口號,在全球反俄的喧囂中洶湧滔天。

2021年12月,俄羅斯提出歐洲安全構想,要求美方承諾北約不再東擴,並不在1997年以後加入北約的國家駐軍。(Getty Images)

而如今面對印太地區,美國又複製了類似的敍事邏輯,暗指中國將成為東亞的俄羅斯,對現行國際秩序「發起挑戰」;台海則是印太烏克蘭,將成中國顛覆秩序的起點。故在「未雨綢繆」考量下,美國頻繁介入台海、大打台灣牌;拉牽日本、印度、澳洲成立四邊安全對話(QUAD),甚至有意邀請韓國參與;與此同時,其又牽線英國、澳洲成立澳英美同盟AUKUS,並不惜遊走在核不擴散的邊緣,宣佈要協助澳方生產核潛艇。種種舉措,皆可被其「守護印太和平」的論述涵納,不論外界信服與否,「圍堵中國野心」是其一以貫之的行動邏輯。

然而中國提供了另一視野的安全訴求,即印太地區不能重蹈北約覆轍。在此論述內,俄烏衝突之所以爆發,關鍵便是北約的持續東擴,不僅擠壓俄羅斯認知內的勢力範圍,更將與俄羅斯存在直接歷史、文明聯繫的烏克蘭,改造成為反俄橋頭堡,這才引發莫斯科強硬回擊。結果戰事雖成功摧毀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可能,卻也讓許多俄羅斯壯年魂斷異鄉,並令烏克蘭萬民流離失所。

故在香格里拉對話上,中國實是借台海議題,傳遞了自己的安全思考:避免地緣對峙、杜絕強硬選邊,才能阻止俄烏衝突的悲劇重演。美國看似「未雨綢繆」,欲在「中國發起挑戰」前,率先武裝、動員印太,其實反有可能「自我實現」潛意識裏的深層恐懼:倒逼中國對挑釁「有所回應」,結果反而加速流失美國的印太影響力,並讓其大國威望一去不復返。

中國國防部長魏鳳和於香格里拉對話上發表演講。(AP)

亞洲北約難以成形

而就當今局勢觀之,美國的窘境逐漸浮現。其雖有意塑造中國威脅論,並動員印太國家組建中國包圍網,卻似乎力不從心,箇中原因則與印太地區的政經情勢有關。

首先,印太地區的整合意識本就不足。就歐洲案例觀之,在北約的軍事同盟基礎外,此處尚有歐盟這一經濟、市場同盟組織,「歐元」便堪稱貨幣化的北約支柱,能在軍事場域外,維持歐洲整體協調;然而印太地區尚無此般機制,其背後反映的,是區域的分歧與發展不均,以及尚未成熟的整合意識。眼下「東元」尚有難度,更遑論「亞元」。

第二,歐洲之所以能籌組北約,是因除了俄羅斯這一「強大假想敵」外,歐陸還存在法國、德國兩股中堅勢力。兩國身為傳統歐洲強國,具有一定政治威望與軍事實力,即便德國受限二戰後的法律規範,無法如過往般打造鋼鐵勁旅,卻仍身懷大國科技與經濟權柄,並在歐盟內享有舉足輕重的領導地位。

然而印太地區的權力分佈不如歐陸。以東北亞為例,中國是此處的政治與經濟核心,不論中日韓經歷了何種摩擦與衝突,三國的實質互賴短期難破,即便日本保守勢力近年高漲、其亦配合美國炒作台海議題,卻也無法全然棄絕中日關係,在其「台海有事等於日本有事」的口水仗外,是中日韓通過《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持續深化的經貿合作。

5月24日,日本東京,拜登、岸田文雄、莫迪,以及新任澳洲總理阿爾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在出席「四方安全對話」(Quad)峰會前合照。(新華社)

而在東盟內部,中國是各國無可取代的貿易伙伴,要在此基礎上組建反中同盟,是極不現實的地緣妄想。此次香格里拉對話上的印尼發言,便為東盟對華立場的典型體現:在親美同時,儘可能爭取「友中」空間,以維持國家經濟脈動,同時享受區域秩序的安寧。對當下的東盟而言,一面倒並非良策,中間路線才有可能極大化國家利益。

綜上所述,美國要在印太推動成立新北約,有兩大致命硬傷:第一,此地整合意識本就不足,就美國當今實力觀之,其只能在資源有限的窘境下,選擇性提高「本就有反中傾向」的盟友參與,例如日本、印度、澳洲,然此般「萬人響應、一人到場」,註定難成規模與氣候。換言之,即便美國能在印太拉起反中包圍網,其網眼也是巨大無比,形同虛設。

第二,從印太政經結構觀之,沒有國家能扮演類似德法在歐陸的角色,倒是中國的單一權重便高過兩國許多,且與周遭國家存在盤根錯節的經貿互動、市場依賴,日本與印度如此,澳洲亦然。故若要在此地推動有效同盟,中國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成員,但這又與美國構想的「反中同盟」主旨相悖,成為其印太戰略的一大弔詭。

此次香格里拉對話,既照見中美的安全觀博弈,也折射印太各國的利益流轉。如何處理中美競爭下的區域關係,同時管控衝突成本,將是中國未來直面「印太戰略」的兩大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