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檸檬茶.轉載】原唱楊楚營親妹:家姐當歌星,也是命中注定
編按:01博客游大東早前追尋30年前為「陽光檸檬茶」廣告獻唱《如果…陽光》一曲的神秘女聲是誰,結果在網上掀起回響,並獲作曲人林慕德確認原唱者為楊楚營(Cindy),可惜她早於1986年離世,終年21歲。游大東在其 Facebook 專頁分享 Cindy 的故事,獲其親妹 Ivy 主動聯絡,促成訪問,訴說姊妹當年往事。
翻開楊楚營(Cindy)的小說,快樂從未消失,因為幾乎從不存在,「如陽光伴我」,可能是其人生最諷刺的一句話。
一邊聽着她的過去,總會一邊概嘆:那是宿命!
然而心底裏都明白,每個人都有權勾劃自己的人生,路怎麼走,旁人就算不認同,也不容置喙。
1986 年 2 月 23 日,農曆正月十五(丙寅虎年),Cindy 一位摯友發現她在跑馬地景光街的住所內昏迷,最終不治,參閱當年《華僑日報》的報道,指她是「開石油氣自殺」,Cindy 胞妹 Ivy 承認,這就是她了結生命的方式,「將所有門窗封晒,再開煤氣!走的時候,不足 21 歲。」
脈博停頓,身體變冷,雙眼緊閉,一切都回不了頭,只剩下未曾真正實現的星聲夢,教人神傷。Ivy 說,家姐極喜歡唱歌,甚至可以說是天賦,當歌星,既是夢,也是命中注定:
「她從沒有跟過任何師傅學唱歌,小時候曾經參加『鄧麗君模仿大賽』已奪冠軍,她唱鄧麗君的歌,真是 99% 相似!」
Cindy 的才華,興許是遺傳自母親。
Cindy 和 Ivy 的媽媽是越南華僑,她和外婆一家生活困苦,外婆當年從大陸走難到越南,十幾歲時,母親先行「離家」來港尋機會(後來越南爆發排華運動,便將外婆接來香港居住)。身在異鄉,初來乍到,且學歷不高,為生活,只好使出自己最耍家的歌藝搵食,在夜總會擔任駐場歌手:
「阿媽好靚女,仲好唱得,勁到見報,記得細個時,我在報紙見過她的名字,寫她似『磁性歌后葉丹楓』,TVB 都想簽她,但簽約後要給中間人抽佣,她要養家,所以拒絕。」
舞台上,燈光閃爍,觀眾席,客人如鯽,其中一位就是 Cindy 和 Ivy 的爸爸,一個無法向外人訴說清楚的複雜故事,揭開序幕。
一夫三妻十兄弟姊妹 親生女如「外人」
「爸爸從大陸來港,說話有很重的客家口音。他做判頭,當時做建築很賺錢的。」那年頭的香港,男人三妻四妾很普遍,Cindy 和 Ivy 的父親亦然,其實母親早就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邊有老婆,以及另一個女人(二奶),但她竟然願意成為「第四者」?「我阿媽跟(正室所生的)大家姐同年,我信一定係我老竇呃阿媽!」
但 Ivy 亦沒打算為母親護航,但也諒解:
「人在陌生地方,為生活,好無奈,每天都在花花世界,點會唔想搵個好歸宿,但總是遇人不淑。」
結果是,他們從未結婚,卻已先後誕下 Cindy 和 Ivy,兩姊妹自孩提時代開始,父親已極少露面,「過時過節見吓咁囉。」沒名份的關係,一個女人只能獨自撐起頭家,兩個小孩只能變成「人球」,遭人踢來踢去:
「她去澳門繼續唱歌搵錢,因為外婆未來香港,所以我和家姐有時會去姑媽家,又有段時間跟阿爸和大媽居住,雖然大媽是好人,但我們始終是『外人』,怎會接受我們?記得細細個嘅時候,真係畀呢啲所謂兄弟姊妹蝦得好慘,好難頂。」
例子包括要「講大話」:「爸爸帶我和家姐去食嘢,教我哋講大話,話如果佢哋問點解你哋個嘴咁油,要話係口水!」當然也沒有皆大歡喜的場面,「電視播卡通片,我哋話睇過,都唔得,會畀佢哋抽住衫領,捉我哋入房,冇得睇!」或者是有條件的「獎賞」:「幫大家姐揼骨,滿一百吓有粒香口珠獎你,但係一粒食過嘅香口珠。」印象最深刻的,是兩姊妹鬥快爬走廊,「啲家姐、阿哥要裝香畀地主,要經過一條窄窄的小走廊,他們會兩邊揸住支香,要我跟 Cindy 鬥快爬過去,我爬得慢,畀佢哋『辣』到起水泡。」雖然 Ivy 深明不能怪責他們,但面對童年陰影,痛苦的記憶實在不堪回首,「諗番起都想嘔!」
曾窮得開飯只能吃芽菜
Cindy 和 Ivy 的生活,一直以灣仔為中心。出世後曾在銅鑼灣百德新街住過一段時間,長大一點時,便搬到軒尼詩道,「那時候家中有馬姐服侍,我們叫她做『三婆』」。直至再遷居到駱克道的時候,她們兩姊妹一同在愛群道、當時稱為「灣仔街坊福利會學校」(即已停辦的灣仔學校唸書),「至於後來她在哪家中學讀書,我實在記不起了。」說來已經不怎重要了,因為 Cindy 中三還未畢業,便已輟學,需要出來工作幫補家計,「一來要搵錢養婆婆,二來自己都要生活呀!」
我不禁皺眉,家中已經有閒錢可以聘請馬姐,何需長女提早投身工作搵錢?Ivy 梳理一下時序:她們小時候的確是有錢,但自從母親過大海唱歌搵食之後,香港這頭家便越來越窮,「阿媽在澳門染上賭癮,去到離世前,她一直都有賭錢,是個病態賭徒。」嚴重到一個程度,就算父親有給「贍養費」、外婆做託管幫人湊仔,也抵銷不了開支:
「我們幾歲的時候,阿媽寄八萬元回港給婆婆,隔兩日就要拿回十萬元!再大個一點,大概 7、8 歲時,食晚飯,全家人只得一碟炒芽菜做餸。」
婆婆已經要照顧 Cindy 和 Ivy,但為了搵錢,要再多照顧三名小孩,「成屋都係小朋友!」直至 Cindy 出來打工,生活環境才大為改善。
「你有沒有聽過『鄭君綿髮型屋』?」Ivy 提問後,頓了一頓,再繼續講:「一定冇啦!」鄭君綿我當然識,早幾日還在 myTV SUPER 看過他有份演出的粵語長片《樓下閂水喉》(1954)呢,但不知道他經營髮型屋這個副業。Google 告之,一代「東方貓王」以前家住大埔,並曾在大埔舊墟(懷仁街或懷義街附近)一座建築的二樓:
「家姐曾在這裏打工好一段長時間,其實我記得不太清楚,好像是先學修甲,再成為學徒,沒記錯她該懂剪髮的。」
說穿了,這只是一門讓 Cindy 維生的手藝,她真正渴望的,是在舞台上尋覓理想,發熱發亮。
人生舞台 就在灣仔「東海」
「大概 16、17 歲吧,當時她開始在酒廊唱歌,八十年代所謂『卡拉OK』,統統都是酒廊,她是駐場歌手,從沒聽過她當『伴唱』這回事。」
Ivy 記得,當家姐還未簽約林慕德當全職歌手前,有段時間在灣仔的「東海酒廊」唱歌,一個在互聯網世界完全找不到任何歷史記載的地方,就算我問了數次,她只能說出一個梗概:
「全名好像是『東海酒家附屬酒廊』,開在地庫的,確實位置在哪,我也不會說,大概就是(舊)灣仔碼頭附近,也許問『老灣仔』他們會知。」(訪問刊登後,網民指出,該酒廊為『東海鐳射酒廊』,地點在灣仔港灣道海港中心地下,此消息後來獲Ivy確認)
名字其次,最重要是格外,對於一個從沒見識過八十年代香港地紫醉金迷的人來說,聽見「酒廊」二字,難免會聯想到吳君如主演電影《金雞》的畫面,但那是夜總會,跟「酒廊」有很大分別,先甭提油麻地廟街的「歌廳」,完全不是那種級數,是朱咪咪和黑妹(李麗霞)昔日登台演出的尖東翠麗華那種嗎?Ivy 直言:「我印象中,『東海』比翠麗華更高級,似『聲雅廊』那種(位於尖沙嘴河內道的老字號娛樂場所)。」
何謂高級?看看客人的質素便分辨得到,那些客人,只求享受音樂和與朋友聚聚,「沒有人會猜『發財』(猜枚)的,我去過那些所謂『酒廊』,好嘈的。」當然還有消費的金額:
「去過幾次『東海』捧家姐場,係我主動話要去的,印象中,那裏飲杯嘢都好貴,一杯都要數十元,所以都是她請客。」
我閉上眼,試圖勾勒出模糊的綫條,置身「東海」的觀眾席,除了琴師的演奏,就只會聽見 Cindy 的瞭亮歌聲,一把乍聽完全不似只有十多歲的滄桑女聲,「她唱歌,真是很有味道的!」怎麼說?Ivy 直言,跟林慕德描述的差不多,沙沙哋、較低音、聲帶厚、有磁力。再具體一點:
「她的聲綫跟鄧麗君真的很似,所以很多人都會點唱,要求她唱鄧麗君的歌。」
事實上,在鄧麗君事業如日中天的八十年代初期,擁有仿如「倒模」聲綫的 Cindy 亦視鄧麗君為偶像,「她跟我說過,最愛鄧麗君的歌。」這句說話,意味成為全職歌手是她的人生目標。
當上「東海」的駐場歌手一段時間後,遇上林慕德這位「伯樂」,簽約成為歌手:
「她算不算已經出道呢?有上過雜誌做宣傳,她的歌,電台播過,雜誌寫過,印象中都是正評的。她亦有出席一些音樂會表演同場有太極,那時候,太極還未紅啦,所以我相信她應該開始宣傳去吧。」
翻查楊楚營真正錄音並出版的單曲,除了近日在網上「熱播」的《如果…陽光》(陽光檸檬茶廣告歌)、和李中浩合唱的《十萬個明天》,還有為電影《再見媽咪》(1986)獻唱主題曲《獨個成長》。
至於林慕德在港台節目《守下留情》中提到、未曾問世的元祖級版本《去吧!》,Ivy 說不只聽過,更睇過:
「並非林生所說的 demo,當年真的有在 TVB 播過 MV,記得是《430 穿梭機》時段播的(她清楚說出:「那時候未有《閃電傳真機》呀!」),點解咁記得?因為要錄影,但又唔知幾點播,所以好緊張,二來,家姐話會放學睇到,我就奇怪,點解無端端播兒童節目嘅時段,會播啲咁大人同埋感性嘅歌。」
這豈不是《去吧!》的 Cindy 版本有機會重見天日?非也,因為錄影帶已不在 Ivy 手中,「有位 Cindy 的朋友向我說,話可以幫將錄影帶 copy,點知人影都冇埋。」
離世前的最後一句話
追夢不易,那時候的楊楚營,工作很忙,Ivy 說不是能夠常常見到她,亦甚少聽她投訴和埋怨:
「她真係好頂唔順先會搵我傾吓!試過壓力爆煲,她在我面前哭訴,說選擇做歌星好辛苦,因為要學英文、學國語、阿 Joe(李中浩)的歌迷又杯葛她,一個當時只得 19 歲的女仔,工作剛剛起步,紅都未紅,壓力已經大到唔識得點應付。」
在 Ivy 的記憶中,家姐天生比較感性,思想較為負面,從外人眼中,是有種外人無法理解的孤獨感覺,情緒主導性格,對演繹、拿捏歌曲情感當然甚有幫助,但同時亦容易鑽牛角尖,然而另一邊,她絕不容許在婆婆面前軟弱:
「家姐點喊都好,都不想婆婆見到,因為她年紀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Ivy 說,自細開始,她和 Cindy 都在複雜的環境中成長,卻沒有令兩姊妹走入歧途,反而極度孝順,尤其是自小便相依為命的外婆,「因為我們兩姊妹從少就由外婆照顧,所以一直以來,阿媽反而少見,感情一般。」
Cindy 對外婆寵愛有加,凡事都將她放在首位,包括負責她的生活開支,但有條界綫——絕不會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問題。
1986 年,農曆新年送牛迎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Cindy 選擇結束生命,離世時,21 歲還未夠。在跑馬地的住所中,Ivy 發現家姐在廚櫃用原子筆寫下最後一句話:
「無論邊個睇到都好,請代我照顧婆婆!」
Ivy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走之前,還跟我們一起做節,陪婆婆打麻雀。去殮房認屍時,家人不准婆婆去,她自己偷偷坐的士去,痛哭說:『我想睇阿娟最後一面!』現在想起她那時樣子,我都會忍不住留眼淚。」
逝者已矣,事隔 30 年,本來無一物,卻因我的一時好奇追尋「陽光檸檬茶」廣告歌原唱者是誰的答案,令 Ivy 再次提起她與家姐 Cindy 的段段往事,難受、痛心的情緒再次襲來,甚至有人批評她借亡姊「炒作」,為她帶來如斯困擾,我實在有需要鄭重的向她說聲抱歉,亦感激她對我的絕對信任和體諒。我必須強調,自從上星期的短片和「獨家專訪」公開後,Ivy 從沒回應及應承接受任何媒體訪問,而我負責撰寫的這篇人物訪問,只是她上星期透過本站 Facebook 專頁回應林慕德「楊楚營孤兒論」並澄清後的一個延續,我純粹整理她提供的資料,嘗試填補香港流行樂壇歷史某個旮旯的空白,讓大家知道,卅多年前的香港,的確出現過這麼一位甚有潛質的女歌手,在舞台上曇花一現。
【編按: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原文刊於作者 Facebook 專頁,標題為「獨家專訪楊楚營親妹完結篇:陽光檸檬茶推出復刻版引發的一個複雜故事」,現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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