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理浩徑|記一次西貢到屯門的100公里全走 那是華麗的告別盛宴
華燈初上。
強風吹開濃霧,點點霞影殘留。眼簾下的香港,既熟悉,又陌生,以為不再留戀,原來還會不捨。
離開前,我們會問:BNO嗎?加拿大嗎?澳洲嗎?搵工難嗎?找學校了嗎?帶寵物去嗎?租樓或買樓嗎?做太空人嗎?錢夠用嗎?
一眨眼,這麼快就起程嗎?
在我們成長的地方,你留下什麼了嗎?
攝影:曾梓洋
如果「疫情」是2020年全世界的主調,把目光集中在我們的地方,香港人還有一項重要議程:移民。
去或留,大家各有考量、自有原因,換個模式去生活,誰也不必批評誰。
正如Anthony說:「有選擇,才會成功。」
Anthony是其中一個行將舉家移民加拿大的香港人。在申請正式獲審批後,他對一班跑友許願:「我想臨走前喺香港行一次100K。」一個即將迎來第4個孩子的爸爸,跑步5年,極其量只為朋友做過毅行者支援,平時會行山,但從未一次過走完100公里。
100公里是什麼概念?是一次過走十萬多步,在山野上披星戴月、一天內歷盡春夏秋冬的旅程。
要知道,跑友是一個永遠不會質疑你、也樂於為你達成心願的群體,尤其面對瘋狂的事,他們的身體特別誠實。
當另一跑友阿展後來也落實將與家人移民英國,一個人的心願,突然變成四個人的目標,Anthony、阿展、Isaac和Paul,一起以100公里作為對兄弟、對我城的告別盛宴。
路線方面,他們曾經考慮大嶼山和HK100的賽道(北潭涌至大帽山),最終選擇被《國家地理》點評為全球20條最夢幻山徑的麥理浩徑去完成夢想,希望24小時內由西貢北潭涌走到屯門何福堂。
「這是最入門、最proper、最能代表香港的山徑。」Anthony說。
故事發展至此,強大的支援團隊是時候出場。
Dickson(文教)是支援團隊隊長,更具體形容是,照顧住一群男人的超級暖男。他本身是山界高手,今次負責全程流動補給,一天一夜駕車趕路,確保在每個補給站為隊友送遞該送的食物。
征戰那天,我們跟了麥徑5段(麥5)到獅子亭一小段路。到達獅子亭,所有東西已經備好,熱粥的碗蓋微微掀開,提子分好一小袋一小袋,呼喚一聲「想要薑茶」就立即遞上,有人說想在下個補給站吃湯丸,文教果斷攔截:「湯丸唔好,糯米骾胃。」
而他的晚餐——那袋放在涼亭一角的麥當勞,在吃了一包薯條後,原來悄悄滾落山邊,還好隊友Nicholas找燈蓋時碰巧發現拾回,他才能待眾人離開後,在車上匆匆吞掉已經凍冰冰的雙層芝士孖堡。
暖男不易當,文教由早上7點在西貢開始,一路駕車到每個補給站,中間在飛鵝山輕輕補眠,凌晨送陪行兄弟上大帽山蓮姐前,又在青衣路邊睡了一會。從大帽山回家洗澡,休息個半小時後收到「追魂call」,我們在屯門終點再遇,已是翌日清晨6點。
「差啲唔知醒……」他一臉疲倦,但知道隊友有望以22小時超額完成,既有一絲興奮,又暗暗擔心他們尾段「爆偈」,「做support仲緊張過自己行」。
除了文教,支援團隊尚有很多不能遺漏的重要角色,包括全程100公里陪行的年輕人Ron、在山邊尋回麥當勞的Nicholas、還有Danny、Chris、Samuel、Heison、關師傅、從麥5逆走到麥4再陪行到大埔道的雪姐、早上開始支援到尾段陪行的家成、凌晨上大帽山蓮姐陪伴最後20公里的Jeff,以及在城門驚喜現身的跑會教練家豪潔貞伉儷和Paul的太太Louise。
這是一場缺一不可的盛宴。
從當日忽發奇想到真正起程,其實只有一個月,「百K四子」齊人練習,僅得一次雙坳50公里;前後各一次麥5至麥8與麥1至麥2的訓練,也因工作和家庭,無法全員出席。
跑友間有句戲言:「Permit一張值千金。」平日跑會跑班另加練跑,「攞Permit」已要技巧,今次更是必定花掉大量時間的長途征程,能在工作與家庭間再擠出時間,更應珍惜彼此。像支援團隊跑友Samuel,全賴「屋企有人睇住個女」,才能獻出寶貴的下午,由馬鞍山陪走到獅子亭,晚上再駕車到城門補給,本來打算翌晨到終點迎接,最終也未能前來。
最記得是距離大日子前一星期,阿展帶了大家望穿秋水的東西到九龍仔,眾人一見他就急不及待,「幾得喎」、「襯手袖型喎」、「喂fit吖」,原來是為今次征程特製的戰衣。貼身拉鏈背心印了「PERMIT 走佬100」字樣,大家在公園長櫈旁邊即場試身,互相點評一番,再圍爐沾沾自喜,是一種麻甩得來又暗藏少男氣息的情懷。
從西貢到屯門的日與夜,目標24小時,最終以22小時左右超額完成,Isaac第一個以輕盈的姿態跑到終點,拋下一句「貨實有架,睇吓攞唔攞出嚟」,成為當日金句;之後Ron、Paul、Jeff、家成、阿展、Anthony陸續抵達,拂曉時份,他們終現一絲睏態,但仍是一貫吵吵鬧鬧——
「上斜有冇jog?」
「梗係有,分秒必爭架嘛,X!」
「我從來冇講過24,一路都話22!」
「係呢班人先咁癲,但間唔中癲吓先係人生!」
大家都說麥徑100公里比想像中順利,其實中途也有不少插曲——
阿展中段拗柴,文教在城門給他一粒止痛藥,他終在上大帽山中途「頂唔順」服藥,痛楚漸減繼續前行,他竟然想起《足球小將》戴志偉(編按:全國大賽決賽,戴志偉因肩膀受傷要打止痛針紮住上)!
文教建議,壽司卷物最方便、最易食、最能提供能量,於是眾人在22小時內鯨吞百多件青瓜卷和蘿蔔卷,Ron表示:「成年都唔再食壽司住!」
凌晨時份冒住寒風捱完大帽山,拖住疲憊身軀繼續在麥10進發,走到一個山坡前,這段路只有阿展走過,他斬釘截鐵:「唔係上山,上幾級好快完!」已沒分析能力的眾人深信不疑,結果……
再一次中伏是最後6公里,又是阿展:「全程平路跟住落斜。」當Paul發現最尾有段上斜,他真的崩潰了!
零碎的對話、支離的畫面,串連了一個故事——一個4個人用22小時、40多萬步去紀錄香港的真實故事。
完成這次壯舉,Anthony和阿展在香港的生活,進入最後倒數;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再是落街食tea、放假去商場、一年飛幾次日本的典型港式生活。事實上,這不是他們想要的。這幾年,每逢假期,或者Permit到手,他們都在沙灘、草地和山野享受片刻,凌晨4點走入西貢東壩等日出,下班後秒速換衫跑上獅子山看日落,跑友都用雙腳詮釋了男人的浪漫。
關於將來,阿展提了一個問題:「離開後,我有多關心香港?」選擇移民,固然是無比決心;但決定留下,也是一份勇氣。我們決不會忘記血脈相連的地方,但與她之間將是一種怎樣的連繫,誰也說不上。我們只知道,無論身在外地還是香港,將來都是陌生的、變幻的、迷濛的。
站在彎曲山鳥瞰瑠璃色的西貢海,走過芙蓉別遇上紅鬱金的晚霞,路經扎山道遙望山城下的萬家燈火,直奔大帽山感受高山上的刺骨寒風,最後齊上齊落到某一隅,迎接熹微晨光。走出家門,「香港人」三個字,將會散落於地球不同角落,變成一項hidden agenda。我們感受一種溫度、記住一種情感、緊守一種回憶,為這三個字努力着,或許就是彼此的牽絆和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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