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亞洲藝術的政治反抗——韓國國立亞洲文化殿堂

撰文:查映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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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作家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曾言:「我們的記憶遠比宇宙完美:它令不再存在之人重獲生命。」在等待平反的歲月裏,光州人肯定深明記憶與敘事的力量。反抗者的故事,實在有必要以不同方式、材料,一再言說。
查映嵐
韓國國立亞洲文化殿堂(Asian Culture Center)

工人學生示威遊行,提出民主訴求。政府宣佈全國戒嚴,派出軍警和坦克入城,血腥鎮壓示威人士。這些似曾相識的情節,既曾發生在 1989 年初夏的北京,也是 1980 年初夏韓國光州的故事。

呼喚民主 韓國人民遭武力鎮壓

當年國軍保安司令全斗煥發動政變上台後數月,韓國全國示威浪潮擴大,民眾要求撤銷戒嚴令和全斗煥下台。

1980 年 5 月 18 日,軍政府派出軍隊進駐光州兩所大學,衝突中數百學生受傷及被捕,韓國亦慣稱光州民主化運動為「518 光州事件」。翌日,軍隊封鎖光州,群眾開始武裝抵抗,21 日到軍工廠搶奪軍備,並佔領全羅南道廳(相當於省政府廳)對抗軍警,結果軍隊派出坦克進城。

光州事件以武力鎮壓和大規模搜捕告終,事後更被定性為親共分子的內亂陰謀。受害者和死傷者家屬爭取多年,直到 1987 年南韓實現民主化,光州事件才得到平反。

光州事件以武力鎮壓和大規模搜捕告終,直到 1987 年南韓實現民主化,光州事件才得到平反。(Youtube 截圖)

昔日抗爭地點 今日文化殿堂

如今的光州,就像隨處可見的尋常小城,市容並不特別亮麗,卻有一座號稱全亞洲最大的文化中心「國立亞洲文化殿堂」(Asia Culture Center,簡稱 ACC),佔地 16 萬平方米的園區,就在最繁華的市中心旁邊。在晴朗的日子,乳白色建築格外光潔敞亮,中央庭園種着竹林、韓松林,還有 300 棵燈籠樹,每年初夏都開滿金黃小花。

ACC 去年落成,正是位於 36 年前光州民眾佔領的全羅南道廳舊址。建築由美籍韓裔建築師 Woo Kyu-sung(우규승)操刀,選址雖在 518 紀念廣場,但他拋棄了以高塔紀念歷史事件的慣常手法,反而將主建築群沉到地底,巧妙利用自然光、天窗、玻璃,建造橫向生長的「光之森」,向光州市的名字和歷史致敬。

ACC 共分為劇場、展覽館、兒童館、文化交流館、文獻庫 5 大部分,其中文獻庫簡直是亞洲藝術研究者的迪士尼樂園,非常值得一書。

ACC 去年落成,正是位於 36 年前光州民眾佔領的全羅南道廳舊址。(Asian Culture Center)

政治與藝術密不可分 亞洲藝術文獻的龐大庫存

他們在 2014 年開展了一系列研究計劃,按藝術形式,分成展覽、錄像藝術、實驗電影、攝影、行為藝術、表演藝術、聲音與音樂、設計、建築、城市等 13 個類別,有些類別再根據國家細分。藏品包括書籍、絕版刊物、手稿、剪報、展覽單張門票、訪談、錄像作品等,許多都彌足珍貴。

整個空間結合文獻庫、圖書館、博物館 3 種場域,讓使用者在裏面閱讀、觀看展覽、體驗藏品。因此,雖然名為文獻庫,卻跟一般塞滿書架和資料的枯燥設計相去甚遠,空間內展示櫃比書架多,並以大型時間軸、地圖等作視覺溝通。錄像藝術的部分更劃出 20 個獨立觀賞空間,展示亞洲各地錄像藝術家的多部作品,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觀賞機會。

雖然名為文獻庫,卻跟一般塞滿書架和資料的枯燥設計相去甚遠,空間內展示櫃比書架多,並以大型時間軸、地圖等作視覺溝通。(作者提供圖片)

這個龐大研究和庫存計劃還只是在起步階段,每一部分的現有資料都不算多,幸而焦點鮮明,而且策劃者將研究焦點和方法闡述得相當清晰。

以展覽部分為例,目前包括中國、台灣、新加坡、日本、泰國、印尼、柬埔寨、菲律賓的藝術展覽歷史,因應每個國家的歷史和藝術史,進路都有所不同。

柬埔寨在二戰後一直動盪,赤柬時期更經歷了屍橫遍野的恐怖,1993 年前的資料極其稀少,限制了研究時間跨度。

泰國展覽史集中於 1970 年代起的當代藝術,特別是受西方概念影響及有政治社會面向的展覽。

新加坡部分以 1976 年國立美術館開幕、1996 年關於當地藝術史的重要展覽為分水嶺,將戰後藝術劃分成 3 個階段,檢視新加坡現代藝術從誕生到高度體制化的過程,並特別注意藝術家如何反抗政治審查。

表演藝術和行為藝術部分,則把重點放在日韓兩國上。前者探問日韓小劇場的發展和交集,有大學劇場、民眾劇場、天井棧敷、狀況劇場的資料文獻;後者開宗明義處理行為藝術在日韓大爆發的 1960 年代,記錄當時藝術家和團體如何以激進表達手法,反對國家機器宰制,當中包括 Hi Red Center 和被指是「藝術恐怖分子」的零次元的各類資料。

展覽部分包括中國、台灣、新加坡、日本、泰國、印尼、柬埔寨、菲律賓的藝術展覽歷史,因應每個國家的歷史和藝術史,進路都有所不同。(作者提供圖片)

肯定敘事的力量 構築宏觀文化圖景

策劃方側重展示作為反抗手段的政治化亞洲藝術,看來和深埋於光州肌理的抗爭歷史不無關係。法國作家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曾言:

「我們的記憶遠比宇宙完美:它令不再存在之人重獲生命。」

在等待平反的歲月裏,光州人肯定深明記憶與敘事的力量。反抗者的故事,實在有必要以不同方式、材料,一再言說。

亞洲許多地區因缺乏文獻庫,導致文化活動資料隨年佚失,ACC 嘗試一步一印地建立庫存,構築泛亞洲區域在二戰後的宏觀文化圖景,野心大視野闊。背後正是南韓政府重視文化軟實力,策略性發展文化產業的一貫思維。

雖然很難想像光州有朝一日成為全亞洲的文化樞紐,但 ACC 文獻庫日後或者真能吸引跨地域的研究者前往朝聖亦未可知。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