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對讀《寒戰2》與《三人行》的香港秘密
以警匪角力言說香港，根本不再是為寓言，而亂局也根本不是秘密！要看的，就是那如浮面的漣漪，如何成之電影劇力，卻又能映照現實的奇詭浪瀾。是故，兩片相信都見主角警察復職，然而事實卻難鬆一口氣，因為他們各有心事……
【編按：以下內容含嚴重劇透，逃生門在此。】
《寒戰 2》與《三人行》的尾聲，巧合是都像要戲中主角鬆一口氣——
《寒戰 2》裏幸保不失「一哥」之位的劉傑輝（郭富城飾），回眸一看警察總部牆上的云云標語，然後就走出室外擁抱陽光，為打贏一仗神采飛揚；
至於《三人行》的陳偉樂 Ken Sir（古天樂飾）在戲末垂頭喪氣，承認一時動搖，意圖殺犯以洗脫同僚開槍之罪，但沒有入鏡的上司竟然叫他不用多說，因為犯人張禮信（鍾漢良飾）已不會清醒過來，換句話說，不會再有人指證警察是故意開槍抑或無心失火，Ken Sir 大可復職，像劉傑輝般挽回光環。
影評多說兩片有香港寓言，更有批評各片的不足，巧合的是兩片先後上映，難掩對讀的況味，而可讓解讀跳出既定寓言或批評。事實是，自九十年代以來的香港寓言式想像——後殖民、後九七、身分懸擱、專業團隊失守、中港以至英國多方想像角力，老中青三代的拉扯與承傳等等，說得通透，可原來都離不開映照當下的一場秘密亂局！
《寒戰 2》與《三人行》的對讀，就此延伸想像，描畫出亂局的差異性，卻又殊途同歸。
《寒戰 2》——上而下的隱密權力
其實《寒戰 2》是承接首集警方越過「自己人」查考真相的邏輯，彰顯廉政公署的獨立性，以至今集幕後惡勢力，反過來利用立法會——也是當然享有分權獨立性的政體——意圖把劉傑輝從「一哥」位置拉下來，繼而把李文彬（梁家輝飾）推上去。
貫串其間的，就是本以為其子李家俊（彭于晏飾）在上集主導亂局，原來背後還有人在扯線，包括前署長、官員與議員的黨團。這個「一哥」之位，於此就有含沙射影，似指社會領導人（如特別行政區首長），都是被安排升任，如杜琪峰作品《黑社會 2》的古天樂，被強硬推舉上位，成了香港黑道之首，雖手執龍頭棍，可都是身不由己。
陸劍青與梁樂民合編合導的《寒戰 2》，倒沒有交代那股逼迫李文彬上位的勢力，根自何來。那是來自中國內地的官方力量嗎？抑或是香港中生代菁英希望把權力維繫在既得利益的族群？片中沒有說明，可答案都離不開一種上而下的權力操縱，要香港穩定於不知名上層的無形之手裏。
要維穩，就會反過來徒生混亂，如現實中港兩地的現況。戲中劉傑輝先在首集單人匹馬揹着贖金，再在今集親自押犯趕來跑去，可原來那個似是主導事件的新生代李家俊，都只不過是製造上而下權力控制的小角色。換句話說，這班在外頭亡命天涯的專業團隊（李家俊曾是藍帽子，以至協助李文彬上位的手足，也全是昔日反黑組同僚），都只是棋子，在服務着不得而知甚或不可告人的勢力！香港亂局由是而生，不是寓言，卻是難以言明的秘密，來自上層既要社會混亂，卻又必有動盪整治的桎梏。
《三人行》——下而上的民粹反動
然而桎梏絆腳，可卻不必然僅有上而下的曖昧權力操縱，卻有下而上的民粹挑戰！那就是杜琪峰與游乃海一導一編《三人行》所說的秘密——那是真的潛藏「秘密」，就如游乃海透過悍匪張禮信的口，說出銀河映像警匪故事的必然戲劇邏輯「blue curtain（藍幕）」【編按：blue curtain，或 blue wall of silence，指警員不會指證同袍過失的不明文規則】，意謂官方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就如杜氏電影《PTU》的警察大意失槍、《大事件》的警察踰越指令，甚或《神探》至《盲探》的非正規查案作法等等，都不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表現。《三人行》說的就是有警員錯誤開槍，悍匪卻沒有即時死亡，要由 Ken Sir 領着警察團隊意圖以謊言掩飾秘密，可又反過來遭悍匪的滿口政治哲學挑戰，而同時又有埋身黨羽重重伏擊。
話雖如此，《三人行》有趣的地方，是這班警察所面對的上級，卻是「隱形」甚至缺席的。我們只見 Ken Sir 不停用電話向上級交代「Sorry Sir……」，甚或文首提及片末，Ken Sir 對鏡交待一切，面前的上級也沒有入鏡，因為本片不像《寒戰 2》般要說來自上層的一盤混帳。
相反，那同樣代表新生代的悍匪張禮信（近乎對等於《寒戰 2》的李家俊），倒真箇是主導亂局的「原力」。不過當然，如果戲中警隊沒有溝通而引致警察開火，或沒有 Ken Sir 如同魔由心生要殺匪脫罪，那種由下而上的挑戰根本不會成形。是故，如果那層「藍色簾幕」真箇存在，正是因為一群專業團隊裏頭既已有之的矛盾與失調，令亂局一觸即發！
合拍片已成主流 真相變成不能說的秘密？
所以說《寒戰 2》是為上而下的一場權力隱秘，再有《三人行》一場下而上的挑撥，正中下懷的，就是其中自以為實力在握的專業，懶理那是警察、醫生、律師……都同樣像是失常狂躁配角！這是因為戲中明言的秘密，其實意在言外，卻又難真的宣之於口，只能夠透過荷里活式高智力罪犯類型電影包裝，含沙射影地要觀眾感受，那是滿有本土特色的曖昧（戲劇）對立。當中有來自未知是北方抑或本土的上層權力，也有來自民粹反動的埋身肉搏。
十多年前，香港仍可拍不受干預的鬼片、英雄片、黑社會片等等，從中可見以鬼為喻，又或以臥底為喻的夾心狀態，指涉香港身分或認同情緒的左右難纏。然而今天中港合拍片已成主流，港片製作必然想及內地審查與市場接收，上述類型近乎消失，可警匪片卻因可以簡化正邪對決，甚至把反派打成警隊對立面，而必然成全了內地官方的教育想像，得到接受。
不過，香港電影創作，就是能夠在這種限制下，繼續再現那份矛盾位置，就如《寒戰 2》與《三人行》的對讀，把那權力控制如不能說的秘密，曲線展示，姑勿論觀者是否有心解讀。而實情是，由 2013 年的《風暴》（袁錦麟執導）、2014 年的《魔警》（林超賢執導）與 2015 年的《迷城》（林嶺東執導）等等觀之，都牽涉隱密警方與兇悍走犯的故事，可想而知，以警匪角力言說香港，根本不再是為寓言，而亂局也根本不是秘密！要看的，就是那如浮面的漣漪，如何成之電影劇力，卻又能映照現實的奇詭浪瀾。是故，兩片相信都見主角警察復職，然而事實卻難鬆一口氣，因為他們各有心事。
畢竟連繫香港秘辛，上有權力，下有衝擊，劫數難逃。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