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的六個逗趣與想像
如果劇集都有性格，《綠豆》大概稱得上是「港劇界的巴基之星」......
《瑪嘉烈與大衛系列 綠豆》結局了。
因為Diamond（廖碧兒飾）一番話，也因為太過掛念，大衛（林保怡飾）駕着的士，抵達瑪嘉烈（周家怡飾）獨居的大廈。樓層大堂的雲石牆身格外冰冷，大衛的心因一鼓作氣尤其熱燙；他按了一下門鈴，清脆的鐘聲直敲瑪嘉烈心房，她坐在沙發上，知道門外那個誰在等待，又是盼待卻見猶豫，鐘聲再次傳來了，突然畫面一黑，趙學而的歌聲隨即響起，接着顯示演員和工作人員的名字，故事就此完結。
Open Ending 的處理方式其實很好，留下懸念，讓觀眾自行思考或心癢癢，如果將來想添食，作為第二季的伏線亦無不可。《綠豆》曲終人散，是時候總結一下；無綫令港劇落後全球起碼20年，如果說2011年戚其義監製、「雙怡」有份演出的「神劇」《天與地》為港劇挽回面子，2016年ViuTV派出《綠豆》作為自製劇頭炮，總算讓港劇能夠再次與世界水平接軌，至少從 6 個方面來看，我這樣認為，很久沒看港劇看得這麼過癮了。
如果劇集都有性格，《綠豆》大概稱得上是「港劇界的巴基之星」，開閘當晚有驚喜，隨即變得無厘神氣，故事未覺離地，亦未算沉悶，但總是就住就住唔到肉，欲語還休，熱情難以持續，坦白講，去到五月初第10集後索性擱在一旁。
直至中段開始，趙子龍（潘燦良飾）與大衛中學時代亦真亦假的 HeHe 舊史逐漸「出土」，另邊廂 Diamond、 Jackson（王宗堯飾）與 Jenny（趙學而飾）的婚外情逐步踏上決戰擂台，劇力愈見後勁，上周二（6月28日）播出的第24集終見高潮：瑪嘉烈離家了，大衛坐在沙發上痛哭，短短 5 分鐘劇情，全沒對白，只得林海峰的幾句旁白，卻令無數觀眾邊看邊心痛，皆因橋段似曾相識，跟螢幕以外的現實接軌 —— 一世人流流長，總會愛上幾個人渣 —— 人渣就是瑪嘉烈，觀眾自我代入，「我們都是王大衛」！昔日的感情創傷伴隨劇情一下子給挖出來，於是螢光幕驟變成鏡子，映照出電視機面前顧影自憐的自己，紛紛在網上訴苦。
市場反應忽然轉好，ViuTV趁機在Facebook 分享 SP 預告，掀起劇集首播以來最強勁的洗版潮，就在這一晚，我決定結局播出前「Chur 爆」自己。
《綠豆》後勁凌厲，用最簡單的思維分析，可以得出以下三個結論：
ViuTV 依然處於蜜月期，加上此劇水準平穩，堪稱新台啟播以來最有看頭的製作，廣大觀眾，特別是年輕人點都會畀面收睇，此其一。
其二，是有原著小說作為劇本基礎，加上作者南方舞廳擔任監製和編審，電視版的風格不會偏離小說版太遠，加上有出版社推波助瀾，帶動話題，成功吸引小說擁躉和他們的朋友都坐定定追劇，「就睇吓你改編改成點」！
最後一點是「贏在射精前」，是最需要花篇幅解釋的。開閘乏力到愈戰愈勇，我想，這都在《綠豆》劇組預計之內，因為以南方舞廳為首的《綠豆》劇組可能認為，他們投放那麼多點子、用心建構整齣作品，務求給予觀眾驚喜，必須要以較「TVB式師奶劇」緩慢很多的節奏，才能帶出最理想的效果，究竟是啥？粗略歸納：劇本、畫面、配樂、服裝、場景、串星，我稱之為「6個逗趣」。
（一）劇本 一句對白扭轉全局．大量密碼解讀
看《綠豆》，觀眾不能偷懶，因為無綫拍劇時奉為圭臬的「對白轟炸機」方程式，在這裏完全消失，沒有平鋪直敘，很多時間都是沒有對白，純粹單靠演員的身體動作、面部表情，再配合鏡頭擺位來表達劇情，譬如第24集 《真面目》，瑪嘉烈離開大衛前一幕，4 分鐘的劇情，只有大衛的兩句對白：「麻煩你一碗碎牛粥多碎牛，要碗生滾魚片粥」。
編劇撰寫劇本時力求去蕪存菁，演員不用說多餘對白，要說的，都是最重要的，譬如意有所指的「咁你幫我記低：4、6、8、9」（Diamond 與 Jackson 的生日日期、第20集）和跟貼社會脈博的「或者我係熟客，可以特事特辦呢？！」（第12集）；
有時候甚至一句話扭轉觀眾對故事發展的想像；第22集未播出前，觀眾一直以為趙子龍「勾義嫂」，直至他到老人院探望父親趙勇（曾江飾）時的一段父子對話，令劇情180度轉變：
「我依家問你呀吓，你幾時先肯娶番個新袍畀我？」
「喂你唔係唔知道我唔鍾意女人㗎下嘛？！咪盞累人！」
但《綠豆》最引人入勝的，是對白留下的密碼，觀眾得從頭看到尾才能解碼（此劇相當多密碼）。
譬如第一集，大衛駕的士讓瑪嘉烈上車，只問了一句：「新寧大廈？」去到第26集，同一情景重現，司機不再是大衛，瑪嘉烈上車後說要去新寧大廈，司機回道：「新寧大廈拆咗喇喎！」劇情看來是順敘，其實是倒敘，或者是暗喻，藉此表達瑪嘉烈與大衛可以是你和我，所有愛情關係，都是痛 ─ 愛 ─ 痛 ─ 愛的重複發生，或者觀眾亦可自行對號入座，解讀一番，如新寧大廈好比瑪嘉烈與大衛的愛戀，但現在已拆走了，但不代表沒有存在過，一幢已經不存在的建築，其實是舊愛的化身。
劇本「寡言」，帶出另一個特點：縱觀全劇只有26集半小時（即13集一小時），參考「月九」日劇模式，能夠交代角色背景的機會有限，所以很多時，收視好的劇集會添食推出特別篇（SP），ViuTV 事先張揚，會在7月底一連4個星期五晚上10時播出一小時《綠豆SP》，每位主角各佔一集（相信是瑪嘉烈、大衛、趙子龍與 Diamond），開創港劇先河，畢竟幾位主角都背負太多過去，劇情遺下太多問號，編劇要慢慢一點一點的說出來，才能令故事變得完整。
（二）畫面 「癲」覆傳統構圖．導演25 與 Fatball 功不可沒
趙子龍與大衛坐在沙發睇《綠豆》。
「嗰啲人唔見樣嘅？！」
「嗰個邊個嚟㗎？」
「林保怡嚟㗎嘛，唔影佢個樣嘅？」
「係林保怡嚟嘅咩？得個額頭好難認喎。」
對話來自「惡搞」短片《趙子龍與大衛 綠帽》，由飾演少年版大衛與趙子龍的林耀聲和游學修演出，上述這幾句「HeHe日常對話」，正好點出《綠豆》兩位導演 ── 25 與 Fatball 掌鏡時如何顛覆傳統構圖。
他們嘗試將電影或廣告片段常見的拍攝手法，套用在《綠豆》之上，有別於香港觀眾慣常見到的畫面處理。
此劇的主體往往在畫面的上或下和左右兩側出現，甚少見到大頭樣在正中間，去到劇情後段更是愈拍愈癲，試過第22集，甫開場見到 Diamond 在家中摺衫，導演選擇用 Top Shot 處理，到後來講瑪嘉烈與大衛去睇樓，鏡頭竟然拍攝鏡的倒影，結果兩人在畫面中倒轉，但無論怎處理，畫面都是傾向唯美的，令我忍不住瘋狂 Cap 圖作記錄。
查實兩位導演很喜歡用鏡的倒影融入畫面，最經典例子是第10集，大衛駕車往西貢與瑪嘉烈吃車仔麵，彼時的瑪嘉烈已經開始中了趙子龍的伏，頻頻與他 WhatsApp 聯絡，林保怡看在眼裏不是味兒，導演便以店內牆上的鏡子「分開」兩人，帶出他倆坐在一起，貌合神離的氣氛。
（三）配樂 杜德偉與《春光乍洩》．大衛與趙子龍的BL秘密
不似美劇、日劇、韓劇，港劇從來甚少重視配樂和選曲，《綠豆》相信是繼《天與地》之後，近年配樂最出色的一齣港劇了。
簡單數數，起用港產街頭歌手黃劍文唱主題曲《我們的》，大膽！邀請已經 4 年沒出唱片的趙學而獻唱片尾曲《其實怕選擇》，驚喜！還有每集總會出現一次、掀動情緒的鋼琴純音樂《芝麻》，切題！不過我最想說的，是在劇中選用杜德偉舊作《如泣如訴》以及王家衛經典作《春光乍洩》的配樂。
南方舞廳大概很愛杜德偉吧，《不要重播》出現兩次，《如泣如訴》更多達三次，很想問他：為何不是別的歌手？
「未喝酒便已醉倒／暗暗夜色還早」
《如泣如訴》收錄於杜德偉《未變過》大碟（1994），亦是陳可辛執導的《金枝玉葉》插曲，戲中阿Wing（袁詠儀飾）為了親近親近偶像玫瑰（劉嘉玲飾），女扮男裝參加歌唱選拔賽，結果闖進玫瑰與男友顧家明（張國榮飾）的世界。由於阿Wing善良率直，令玫瑰和家明不自覺的愛上她／他，發展出一段雙重同性錯摸三角關係。Diamond 第二次乘坐大衛駕駛的Uber，上車時聽見這首歌，問：「是許志安唱嗎？」大衛沒有回答，後來Diamond 再於車上聽到，奇怪一問：「又係呢首歌？」，然大衛依舊沒回答。
這首歌對於大衛而言有何意義？劇情一直沒有交代，於是我試圖在少年時代的大衛和趙子龍尋找線索。有兩幕很重要，都用上《春光乍洩》的配樂。第一幕，公園裏，趙子龍在背後推鞦韆，畏高的大衛躍上半空，嚇個半死，嚷着要停。停了。趙子龍的唇差點踫到大衛的嘴，這刻畫面響起 Astor Piazzolla的《Prologue（Tango Apasionado）》。
第二場是中學畢業了，趙子龍說因為自己生日，送了一個小木盒給大衛，然後再邀請他一起去旅行，大衛說沒有錢，趙子龍說近近地，請他去長洲吧，大衛卻說有鬼，趙子龍說：「鬼有乜好怕啫？我照你吖嘛！」大衛想也不想便回答：「就係有你照住我先驚！」此話大概很傷趙子龍的心，他起身離去，大衛拿出木盒，看了一會，始終不敢打開，這時用來襯托畫面的，是《Finale（Tango Apasionado）》；看過《春》的戲迷，聽見幽怨的探戈舞曲響起，會想起黎耀輝和何寶榮，而南方舞廳起用林耀聲來演大衛，又會想起他在麥曦茵執導的《曖昧不明關係研究學會》之中飾演的何葉一角，跟同屋的「直男」李彩華（黃溢濠飾）有一段曖昧男男關係。
將所有線索串連起來，隱藏於木盒之中的，是大衛與趙子龍之間，一段少年時代的同性情義，一段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深宵中相對共舞／星光一一數／多好」會不會是大衛那些年的心底話？
（四）服裝 衣色轉變，反映性格和情緒
這點分析放在 Diamond 身上比較明顯。大衛駕駛 Uber，頭兩次在中環遇上 Diamond，分別身穿紅色短裙和長褸（第5集及第6集），艷紅如妓女，代表心無可依，渴望尋找歸宿，此外亦切合外人如何看待她——只是一位會勾引人家丈夫的壞女人。但那只是她最最最外層的表像，當劇情推進，她跟大衛成為朋友，她一邊為對方分析感情難題，一邊打開自己的心窗，這時候她穿的總是花花圖案的長裙，而花花亦代表一個人收藏了多少故事，卻一言難盡，無法說清；隨着 Jackson 出現，她情緒變得起伏，二人的婚外情逐步走向結局，Diamond 穿衣的顏色，主要都是黑色，以示哀悼這段不倫關係。
（五）場景 珍視本土文化的呈現
戲中拍外景的地點，不獨是中產消遣的高級餐廳和中菜館、中環新海濱的摩天輪、亮麗如峇里 Resort 的豪宅，還有西灣河的百好咖啡餅店、中環的公利真料竹蔗水、不知名的街邊大排檔、牆身鋪滿瓷磚的糖水舖、門外貼上《賭俠》和《阿飛正傳》海報的舊式戲院「即日公演」廣告位、有得飲「自由斟」的7－11便利店、西貢的車仔麵檔、趙子龍和大衛穿孖煙囪「Chok聲」扮大人買煙的老舊士多，統統都是香港地本土文化的呈現，廠景搭建不來，拆走便沒有替代，將之放入劇中，為今時今日港九新界留下紀錄，反觀無綫劇組辛苦尋找真道具拼湊成為《一屋老友記》的廠景，後者實在無法相比。
（六）串星 － 畫龍點睛，為劇情調味
曾江、孟海、石修、林小湛、葛民輝、黃文標、河國榮、許思敏（豆腐店老闆娘）、黃志榮（不肯過海之的士司機），很久沒看到他們在公仔箱演戲了，卻一次過在《綠豆》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我深信，如果「智叔」廖啟智不是回歸無綫參演台慶劇《律政強人》的話，很大機會獲邀在《綠豆》客串一角，可以是大衛的父親，也可以是瑪嘉烈的爸爸。
用老戲骨做串星，安排檔期靈活度高，質素有保證。曾江的奔放、孟海的膽小、石修的英氣、林小湛的機智、阿葛的無厘頭，彈指間已入戲，一入戲便到肉，為劇情調味；當今無綫權鬥不斷，無法留人，李司棋、關菊英、夏雨等資深演員先後約滿離巢，公司裏好戲之中賣少見少，難道只能靠修哥和羅蘭姐，佢哋都會攰㗎老細。畢竟我們都愛看好戲，而好戲之人一直希望活到老演到老。
《綠豆》客串名單令人欣喜，不如 ViuTV 引入美劇的串星制度（Guest Starring）吧，反正他們拍劇走小品路線，每周兩集，比無綫拍劇應付一至五晚橫線來得容易，且看《三一如三》會不會有更多正斗串星，計我話，假若《綠豆》真的開拍第二季，既然曾江也邀請成功了，何不試試邀請周潤發客串一兩集？這必定很震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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