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種特攻．影評】處處失控的《天啟滅世戰》
莫忘初衷，提防失控。
拜仁辛格（Bryan Singer）一手成就的《變種特攻》（X-Men）電影系列，為他帶來巨大名利，除了他唯一沒參與其中而又劣評如潮的《變種特攻：兩極爭霸》（X-Men: The Last Stand），系列中 5 部作品評價縱然不一，但基本皆屬正面。
想不到來到最新這部《變種特攻︰天啟滅世戰》（X-Men: Apocalypse），竟然自壞品牌，爛看程度直逼（甚至更劣於）《兩極爭霸》。
【內文含劇透】
多年來「X 教授」指導學生如何控制異能，學習調和之道，拜仁辛格這次卻示範了不懂自制，肆意發揮「創意」，到底會出現何種災難結果，誠然諷刺。
系列之強：為弱勢平權 風格層次豐富
一直以來，觀眾與影評欣賞拜仁辛格之處，就是他賦予《變種特攻》強烈的平權運動主題。變種人實際是社會上各類弱勢人士的象徵，即使各懷奇能天賦，終究因異於常人而不被視為「人」，對應現實世界。他們或是難以融入社會者（例如先天的自閉症患者到後天拙於社交的一群），或是飽受社會歧視、排擠、打壓者（例如同性戀者）。
拜仁辛格在電影中，既呈現出社會大眾因不了解而產生的恐懼與誤解，與及由此萌發出的憎惡和壓逼（常見者如被拒於學校和職場，嚴重者則如種族清洗等反人類惡行），也側寫出平權運動中不同人士的立場和想法。
「X 教授」（Charles Xavier）相信人性有善，相信希望，認為通過教育與溝通，雖未能盡驅邪惡，總可以達成和平共處的世界。「磁力王」（Magneto）本意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現實中打壓不絕，唯有自保為先，為此不惜以暴易暴，甚至先發制人，自決建國區隔彼此。有論者就指，若然「X 教授」像馬丁路德金，「磁力王」就是 Malcolm X。
到了 2011 年開始的前傳三部曲，不單年輕化的新演員組合好看，拜仁辛格將故事連結到真實歷史——美蘇冷戰、古巴導彈危機、甘迺迪暗殺案……都成了《變種特攻》的敘事背景，大大豐富了電影的層次。而到了《變種特攻：未來同盟戰》（X-Men: Days of Future Past），拜仁辛格再次執導，故事雖然人物太多、情節雜亂，但其影像風格（包括流行音樂的運用），竟甚有薩克薜達（Zack Snyder）導演《保衛奇俠》（Watchmen）的味道，也不無特色。
可惜，上述數部前作的長處，到了《天啟滅世戰》都嚴重失色，扼要言之，就是貪多務得、大而無當。
新作第一敗：奸角面目模糊 角色貪多務得
先說貪多務得。
今集的主線，自是一眾變種人力抗強敵「天啟」（Apocalypse），但編導也同時繼續探討變種人生活的不同問題。可是這兩條線，任一條都不易寫好，同時染指，更需明分主次，慎判詳略。
漫畫迷自必深知，「天啟」非一般奸角，他是天地間首位異變人，強大的異能更是罕有其匹。他不像傳統反派，純為個人私慾，或要心存怨恨，故欲統治人類、殘民為樂。他生來即自覺「非人」，乃至真心相信自己是神，非凡的智慧與力量駸駸直追 Marvel 宇宙的各路神祇。他指揮人類的歷史進程，不斷實驗各種武器與科技，不單是為求長生不死、無邊法力，更是意欲與眾神一較長短，目光並不只在地球。
可是在拜仁辛格筆下，「天啟」性格模糊，觀眾不易明白他行事的動機。他復活後只在市集匆匆一遊，見過幾個流氓，透過電視網絡學習新事物，這些粗淺又短促的情節，不足以寫出他對人類崇拜假神之厭惡。他期望得到「X 教授」異能，透過心靈感應與操控變成所有人，那是為了甚麼？他願望毀滅現世，重新君臨天下，那他理想中的世界是怎麼樣？是像他時常強調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抑或異能人掌權役民的國度？還是有其他想像？這些統統都沒有細說。如此不明所以的角色，如何能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飾演「天啟」的奧斯卡依撒（Oscar Isaac）是好演員，但外型氣度皆不適合演霸王、幫主、領袖一類角色。他在《最暴烈的一年》（A Most Violent Year）飾演纏進黑吃黑企業世界的石油商人，一副「教父」造型，雖演得不算壞，但已頗為吃力。這次站在手下「四騎士」中間，他身高既不突出，造型又笨又醜，則更見尷尬了。
至於其他異變人角色，太貪多務得，寫得蕪雜，也予人平板、重複的感覺。舉例如「暴風女神」（Storm）、「黑丑」（Nightcrawler）、「鐳射眼」（Cyclops）等人的出場，過往已見過類似套路，演員們也太青澀，不見精彩。像「暴風女神」最終見識到「天啟」對自己人的殘暴，終於醒覺的表情特寫，就不妨引用昔日潮語「見鬼勿O嘴」形容。受排擠者也復排擠人，同路者不信任同路者，也是現實平權運動中常見的現象，「靈鳥」（Jean Grey）在異能人學校中備受冷眼的故事，編導也未有深入發揮，雖未至劣，但終究是很可惜的。
其實，人物眾多，不是藉口，《變種特攻︰異能第一戰》（X-Men: First Class）同樣人物繁多，但導演馬菲域肯（Matthew Vaughn）懂得取捨，省略次要人物的戲分，不必一一敘述他們的過去和內心世界，三刀兩筆，只着力刻劃他們的外型、異能或立場（如反派中的 Azazel），觀眾即使未能進入其心，但印象反而更深。
第二敗：妖后與磁力王 乏力又牽強
當然這些都不能說是致命敗筆，《天啟滅世戰》寫得最糟糕的，無疑是「妖后」（Mystique）與「磁力王」。
珍妮花羅倫絲（Jennifer Lawrence）如今貴為影后，希望角色更有發揮，也不想終日以藍皮膚裝示人，理所當然，但可惜這也未能為角色掙得層次更豐富的描寫。《未來同盟戰》事件過後，她被全世界異能人視為英雄，自己也落力到處拯救受壓逼的異能人，甚至在關鍵時刻聯繫「X 教授」與「磁力王」雙方的關係。但除此以外，便無甚表現空間，她彷彿場場戲都有出現，但真正拍得到她複雜心緒的場口極少。她除了出場時露過幾招拳腳外，也鮮見發揮其異能，在大戰中也只淪為不稱職的軍師、說客角色。「妖后」最重要的場口，是在大戰前發言鼓勵一眾新人，與及和「快銀」（Quicksilver）一同去說服「磁力王」而已，而珍妮花羅倫絲的表現也只能以「交貨」來形容。
「磁力王」則更慘了，隱姓埋名，娶老婆生女兒，想過平凡生活，卻因外界的恐懼與意外，又回到腥風血雨的世界。不過將「磁力王」寫成悲情人物，真的有必要嗎？或者說是好選擇嗎？當「天啟」找到「磁力王」，只略施大能，釋放／提升「磁力王」的力量，「磁力王」就甘心效力賣命了，這又符合「磁力王」的性格嗎？他不懷疑「天啟」的真正目的？從不甘聽命於人的他，沒想過反抗？他有沒有想過借用「天啟」的力量，將來反噬一口，自立為王？這些念頭，電影中統統沒有。一代梟雄，淪為左右護法，情何以堪。
在漫畫中，「磁力王」從沒為「天啟」這樣低頭過（僅在一個電視動畫系列出現過類似劇情），拜仁辛格這樣的改編，實在牽強無根據。看到唯一知心好友將被「天啟」移換意識殺害，「磁力王」即使無力阻止，他心裏又在想甚麼？因為憤恨，不顧朋友情誼，也許仍符合一代霸主／悲情人物的形象，但連思考也放棄了，就太過離譜。這樣單條線的描寫，過往 5 集從未見過，同時令「磁力王」在末段的垂淚醒覺顯得蒼白無力。到了最後，「X 教授」又與「磁力王」短暫和好，「磁力王」在森林中大開殺戒的罪行，又無人再提了。不要緊，反正電影公司有計劃再拍新一集，到時「磁力王」為何再與「X 教授」反面，留待將來分曉了。
純以寫人而論，拜仁辛格這集的唯一功績，就是將一眾角色，連結上原初三部曲的世界，包括「狼人」與「靈鳥」邂逅、「暴風女神」加盟、「變種特攻」重新成立等等（儘管仍有 bugs，但也可以《未來同盟戰》改變了歷史作解釋），但也是僅此而已。對一個成名編劇來說，這其實也沒多大困難吧。
第三敗：造型、視覺、特技 通通不堪入目
再說大而無當。
這點比較簡單，純粹品味問題。
《天啟滅世戰》的背景是 1980 年代，拜仁辛格也許有意重現當年的服裝設計或審美特色，但整體而言依然是色彩太雜、圖案太花，上集范冰冰飾演 Blink 的造型如是，今集奧莉花美恩（Olivia Munn）的 Psylocke 也未能免俗。「天啟」的造型卻又顏色太沉，完全看不清身上的裝束和條紋。拜仁辛格不單有意將「天啟」寫成是古埃及的政教領袖，更暗示他就是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幕後推手，引來宗教界大力反對，但從「天啟」的造型上，卻不見這般大膽的想法，也可見拜仁辛格思路之不周全。
不過，造型不佳，不算最大弊病，本片的視覺風格、特技水平、能力設計才更令人不堪入目。
拜仁辛格喜歡大堆頭，既然「天啟」是最強奸角，於是他就將眾角的能力與破壞寫到最盡。漫天流沙、滿空爛鐵，看慣特技大片的觀眾其實並不震撼，只覺其假。我們不要求「異能」處處合符科學，但太過誇張，一點實感也沒有，就失去「真人化」的意義。「天啟」一揮手，即將凡人化為黃沙，尚算合理，但片刻將城市化為灰塵，以之砌成摩天巨塔，先不論巨塔的外型設計與實際功能的問題，那 CG 畫面也未免太假，聲效也反映不出應有的物理效果。反正天啟具有 reality warping 的異能，我倒寧願天啟隨手一揮，一個 sharp cut，下一個鏡頭巨塔自成，不必搞聚沙成塔的把戲，畫面就乾淨俐落得多。
同理，「磁力王」試圖將地球磁場逆轉，毀滅各地鐵鑄名勝，一堆爛銅爛鐵飛上天空，畫面並無新意，不覺驚奇。奇在這樣的滅世情況下，竟然不見有多少凡人受到影響，如體內鐵質流失，又或街道毀壞萬民逃亡，也太過不可思議。
上集「快銀」的極速異能，加上幽默性格和爽快配樂，看得觀眾非常過癮。不過今集變本加厲，是老調重彈，並無新意，而且太賣弄、太冗長，反而更容易令人想到其不合理處——這樣快速移動，單是引起的氣流衝擊，已足以撲滅火焰了，被他抱起、推開而救的學生們，隨時也會受到爆炸更深的傷害。異能變成了全能，也就再無可觀性可言了。
第四敗，敗在學 Michael Bay？
拜仁辛格聲稱有意模仿米高卑（Michael Bay）與羅蘭艾默里治（Roland Emmerich）的風格，確是學到了七八成。然而這兩人近年的作品縱使票房大收，觀眾也邊看邊罵，影評人更是不會賣帳，拜仁辛格顯然是學錯對象了。在香港看《天啟滅世戰》，開場前多會看到艾默里治新片《天煞地球反擊戰：復甦紀元》（Independence Day: Resurgence）的預告，比較兩片的影像風格，就知道是同一種貨色吧。
《天啟滅世戰》的 opening credits，是我近年看過的最差勁的 CG 開場，無論拜仁辛格在當中放進了什麼意念（如歷史更替），但看到那金屬的顏色、雜亂的線條，已虛假、庸俗得人極不開胃。
這份「假」，可謂貫徹全片，看 Psylocke 數次在空中扭動的動作場面，既與背景不合（一片頹垣敗瓦分別是 CG，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在合成影像），有時甚至連肢體都扭曲得不成人形，本片製作成本不低，但錢都不知花到何處去了。看《美國隊長 3：英雄內戰》（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寒冬戰士」從數層樓高跳將下來，雖然是替身，但攝影師從後吊威也跟拍，甚有實感，觀眾也看得過癮；Psylocke 從飛機躍下的畫面，刻薄點說，就像小時候玩 4D 過山車的質素，那不是 CG 技術問題，而是導演的影像觸覺已然失「真」，真虧有「觀影記事」大讚這場大戰是 epic。拍電影、看電影，最緊要是真誠呢。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