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店與老媽:我與安定邨愛群餐廳的故事

撰文:邵家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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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店執笠,總有一間在你左右。當年去得最多的「茶記」,正是近日媒體報導的那間有大量木雕、開業34年、位於屯門安定邨、快將結業的老店:愛群餐廳…屋邨餐廳有什麼好味招牌,我已經記不起來,又或者我的選擇,兩年來都是A餐B餐和C餐,其他的根本不清不楚。但,這都無損我的思憶。事關,它盛載的,不是味道,而是老媽跟我的故事。
邵家臻
(資料圖片)

老店執笠,總有一間在你左右。若不是它牽連我整整兩年的預科讀書生涯,它的逝去,大抵只是一宗屁大的新聞,或只是一個數字的上落而已。

當年成為運書工人

遇上它,是遠古的事,應該是1988年的夏天。那年我中學會考放榜,中文、中史、西史、中國文學取了C,僅可升上中六,可是數學不合格。文科生在高級程度會考(A -Level Examination)雖然不用再受數學煎熬,但會考數學科不合格仍是有點那個,仍是升學的障礙。承蒙教會推薦,上帝保守,副校憐憫,加上我瀕死的表情和濕潤的眼睛,宣道會陳瑞芝中學終於格外開恩,以一種收容戰禍孤兒的心,讓一個有數字困難症的笨小孩,繼續升學。不過,條件是,要補考至合格為止。

死過翻生,將勤補拙,於是未學習,先溫習。不太肯定是否由開課第一天就開始,我在學校附近找自修室溫習。天生又純又鈍,稍要變通的科目都跟自己無緣,結果選修了中文、英文、中國歷史和西方歷史。要知道,這種所謂的「兩文兩史」,要讀的資料很多,每天帶出帶入,「運書工人」之名就在此時不脛而走。

孝順子女是我享受過的特權

老媽唔易做。家貧,一家五口只靠在九龍巴士做維修技工的老爸支撐,後來老媽在屋邨附近的房署宿舍找到鐘點工作,以為可以幫補家用。「寧生敗家仔,莫生蠢鈍兒」的民間智慧,說得沒錯。我,正是如此這般的一個蠢鈍兒──出死力溫習,也只是勉勉強強升到中六,還是要由葵涌去屯門老遠讀書的那一種。因為是九巴職員家屬的關係,巴士車資得到豁免,但午餐費用還是要的,不單如此,我還有晚餐開支。

我天生異稟,「過目即忘」,自然要用上比平常人更多的時間溫習,結果我常常要在自修室廝磨,至晚上10時關門時,才離開屯門友愛邨。老媽於心不忍,不想我餓着溫習,結果就將她做鐘點賺回來的一千幾百元,都孝敬了我。今天我常常說:「後現代的世代倫理是,孝順子女,尊敬學生。」其實不是戲言,而是我享受過的特權。

愛群餐廳盛載着老媽跟我的故事

友愛邨的女青年會青少年中心有條規定,每晚6時至7時要清場放飯。而我,就用這個小時食個「茶記」晚餐,充飢、休息一下。而當年去得最多的「茶記」,正是近日媒體報導的那間有大量木雕、開業34年、位於屯門安定邨、快將結業的老店:愛群餐廳。屋邨餐廳有什麼好味招牌,我已經記不起來,又或者我的選擇,兩年來都是A餐B餐和C餐,其他的根本不清不楚。但,這都無損我的思憶。事關,它盛載的,不是味道,而是老媽跟我的故事。

班雅明《說故事的人》(網上圖片)

班雅明在〈說故事的人〉一文中,悲哀地宣告了敍事衰竭的狀況。在這個赫赫大名的文化評論家眼中,敍事能力的喪失就是我們在現代技術社會裏,喪失了交流我們自己經驗的能力。不是說現代社會拋棄了敍事,而是把敍事盡量壓縮,結果變成了在新聞中幾十秒之內講述的「新聞」,或者是在一百幾十字交待完結的「訊息」。

過去的時代,人們是透過「故事」了解世界,形成自己的教養,而現代社會,人們則通過「新聞」,瑣碎地認識世界。例如「愛群」結業,就變成了「領展無良」、「地產霸權」的苦主新聞,或者純粹是一個「子女不肯繼承」的選擇問題。對於一個又純又鈍的窮學生,我還能說什麼?我的老店故事,頂多只是偶然的、意外的、個別的軼事私事,它只能有少少的、卑微的、微弱的,也許是可笑的意義。

不如這樣認為,我們的生活世界已經不能從個人的角度、個人的經驗、個人的行動來加以敍述。反之,社會只有在抽象的層面,在制度化和結構化的脈絡下得到說明。至於個人的經驗和個人之間的關係,則不再具有深刻的現實質感了。

「愛群」老去,我不想就此放棄敍事的能力,就算「老媽和我的故事」再乏味、再可疑也好,我也願意做回一個「講故事的人」,說着一個可能只有我自己在乎的老店故事。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