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天劫．影評】不怕氣候的人造天劫　更怕人為的保守諷喻

新片《人造天劫》（Geostorm）很容易被視為荷里活又一套娛樂至上、過目即忘的科幻災難片。是的，這部戲確實拍得相當一般，即使不是讀理科的，也會感到故事中的科技發展和氣象問題錯得離譜（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考台灣《泛科學》網站登載的潘昌志（〈《氣象戰》的背後，那些科學和不科學的事〉一文），敘事、演出又馬馬虎虎，將太空歷險、特務動作、地球災難、兄弟親情、政壇傾軌等情節炒成一碟，是《明日之後》（The Day After Tomorrow，2004）一類影片的輪迴變奏，不新鮮，也不深入。

不過，從別的角度看，這部戲又自有趣味，值得討論。

從政治上看，荷里活兩相討好又兩邊抨擊的取態，是大環境衍生的「成功之道」。氣候急劇變化、地球危在旦夕，是近年廣受關注的題材。《人造天劫》自 2014 年開始籌劃、開拍，追趕的正是這股「潮流」，但影片最終到 2017 年才公映，經歷了特朗普上任這年來，宣稱沒有證據顯示人類需要為氣候轉變負責，與及他退出「巴黎協定」的粗暴舉措，這部戲觸及的議題就諷刺地變得更合時了——如果情況持續變壞，美國政客確實就會成為毀滅世界的魔頭，正如電影描述的一般。

有論者就指出，艾哈里斯（Ed Harris）飾演的「邪惡」美國國務卿，無論造型和主張（強調奉行單邊主義），都很像喬治布殊在任時的副總統切尼（Dick Cheney）。但戲中這角色寧願犧牲各國數以千萬計的生命，要將可控制全球氣候的超級科技的操控權牢牢保持在美國之手（本來到期要交給聯合國的），發展到這種草菅人命的陰謀家論，就難以肯定編劇是否有意劍指某人了。

不過，戲中被奸黨擺佈的總統是民主黨人（但最後成了半個英雄），他尋求連任走訪的是科羅拉多州（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希拉莉在此贏得 48.2% 選票，特朗普 43.3%，民主黨獲得小勝），影片最後協助主角回到地球的是墨西哥太空人（不免令人想到特朗普想在美墨邊境起圍牆），相當「友善」，似乎是在諷刺共和黨的特朗普。

想想數個月前才在美國上映的《絕望真相2》（An Inconvenient Sequel: Truth to Power），當中民主黨的戈爾繼續發功；本片同樣涉及氣候議題，其政治立場就頗明確吧。

可是事實似沒那麼簡單。影片在 2014 年開拍，當時仍在奧巴馬年代，導演兼編劇甸達夫林（Dean Devlin）不算是個政治活躍份子，不似會有意嵌入太多隱喻，過往他編寫、監製的，就多是《天煞︰地球反擊戰》（Independence Day）系列等一類特技至上的災難科幻片，政治諷刺味不濃，但今次首度執導長片，何以政治「預言」能力竟然那麼厲害？

他接受訪問時，就表示這部戲與時局的對應並非刻意的（intentional），只是偶合的（coincidental）、不可避免的（inevitable）。當然，巧合的諷刺有時比刻意寫成的更精彩。有趣的是本片在 2015 年的試片放映評價不理想，片商請來謝利畢咸馬（Jerry Bruckheimer）監修、重拍、補充部分片段；而這位頗富權勢的著名監製，卻是有名的共和黨支持者。在特朗普競選總統期間，他就公開讚過特朗普「非常聰明」（very smart）。儘管共和黨內保守派在這年內時聞分裂，但當謝利畢咸馬收到這份監修工作時，會否能夠做到「公事公辦」，將故事中抨擊共和黨和特朗普的元素（無論那是有意的諷刺還是巧合的對應）盡數保留？也就是說，《人造天劫》會否有個更辛辣的「原來版本」？

這當然只是筆者不負責任的猜想，荷里活編劇制度嚴謹，監製、導演不容易「上下其手」，隨便加插、刪走編劇重要的筆意。更何況，從製作上看，《人造天劫》其實是相當保守的。約八千萬美金的成本，對當今荷里活製作來說，只算是中型創作。雖然雲集了艾哈里斯與安迪加西亞（Andy García）等老戲骨，有曾經帥得令人妒忌的占史杜哲斯（Jim Sturgess），也有美貌與演技並重（儘管她這次無甚發揮空間）的艾比康尼殊（Abbie Cornish），還有勉強尚算一線男星的謝拉畢拿（Gerard Butler），但這類偽科幻的特技片，要回本不難，要大賺就不容易了。

因此，《人造天劫》走的是處處不得罪到底的作風，除了上述對共和黨的曖昧諷刺（我們嗅出了特朗普的味道，但美國主流觀眾是否相信政府內隱藏了欲毀滅世界謀奪總統位的魔頭？），也包括其對中國的描述。本片雖不像導演有份編劇和監製的《天煞地球反擊戰：復甦紀元》（Independence Day: Resurgence，2016）般向中國「示好」，大賣植入式廣告，但對中國的「敬畏」之心（或曰懂得「避雷」）顯而易見——本片既「如實」地將中國和美國平起平坐，說兩國主導了超級氣候科技的發展，出資領導各國建立影片中的衛星氣勢改造器，而後來恐怖份子破壞世界各地時，重創了東京、巴西、俄羅斯等大國，畫面上誇張地將幾個大城市毀壞、滅頂，但就是看不到中國的大城市受到侵襲。

啊，不，這個「被破壞」的角色，就交給了香港了。在戲中，自旺角通菜街到觀塘繞道那一大片地段全因反常地熱引致的氣管爆炸而全毀，情景頗為駭人（包括吳彥祖的土氣造型），地理上固然有不正確處（後來衛星地圖中顯示為「紅」色的災難區竟是港島中西區一帶），但相對近年幾套在香港取景的特技大片，也算是頗為忠實的了（這樣拍通菜街那一段的香港電影也不多）。

荷里活既無法不寫到中國，又不願得罪中國，近年往往就以這種手法處理，「搵香港着數」，這當然是因為香港有國際知名度又尚保有一定自由，是香港之福，但反過來看也是香港的不幸︰香港在荷里活呈現的方式，也就僅餘這一點點價值了。

在政治上看、從製作上看，《人造天劫》的趣味正在於這種表面看來卻很有先見之明、緊貼時勢，其實兩邊搖擺、立場閃縮的態度。荷里活的中型製作未來幾年顯然會繼續這樣的路線。面對網絡電視的攻勢、中國市場的威脅，在必須緊縮資源，處處不敢得罪的方針下，創作的質素令人擔憂，這樣的「人造天劫」不知會延續到何時？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