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背藏身:徐皓峰武俠短篇集》書評

撰文:武備志編輯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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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逝去的武林》,一套《一代宗師》,把武俠小說的格局翻了幾翻。江湖仇殺、拳腳交鋒,統統轉化成高手的內心獨白,亦是徐皓峰對舊時代的另類註腳。刀背藏身,刀鋒不過是掩飾,實質是安身立命。畢竟時不與我,武者要過活,就得學會用刀背藏身。

這不是無病呻吟,而是每個人都曾經面對過的分岔路。借用宮二的話,「所謂的大時代,不過就是一個選擇」。你選擇了向前走,就得回頭無岸,再無身後身。徐皓峰常以民國作小說背景,大底因為民國乃國術之巔,國術館遍地開花。武行歷經千年「重文輕武」之風,終於可以由明轉暗,成為一時風尚。

而這正是悲劇的開端。

 

英雄

武館林立,自然就要制定行規,免得砸人飯碗。久而久之,武館就成了一幫紙老虎,靠著攀龍附鳯,或欺騙愚民過日子。武人要在武林中行走,真功夫就得收在暗處。所以《師父》中的陳識要廢掉自己弟子,《國士》中的郝遠卿不能贏得國士名號。如是者,本為承傳武學的武林,就成了巴金筆下的禮教。武者奉獻半生的武藝和尊嚴,現在就像情慾一般,強烈而真實,卻又永遠抑壓在深處。

情慾是徐皓峰小說裡的另一大主題。這種情慾極其含畜,未到生死關頭也難以爆發,孔鼎義甚至因此誤上一生。箇中道理其實與武人使命是大致相同:你要在塵世間成就大業,就得放棄自己真正所求——試問刺客柳白猿,又怎能讓情慾拖跨「天道」?

在公,教不了拳法;在私,抱不了佳人。既然人生裡最終極的兩樣追求皆注定落空,自毀便成了惟一的出路。用性命贏來的比武、用名聲換來的春宵,其實就是沉默半生後的解脫,就如「倭寇」和貝慕華的最後一夜般,悲壯而不失浪漫。

如斯說來,徐皓峰筆下是否盡是悲劇人物?不是,至少要在悲劇之後加上「英雄」二字,因為他們嘗試過反抗。這種反抗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就單純是一種坦白,或用流行話來說:毋忘初衷。陳識最後忠於自己,替徒弟踢館,並將武行人的自欺一語道破,這就是武人風骨;武術界素來鄙視女性,「倭寇」卻先後把「如響如影」傳給了貝慕華和四姨太,既成全了愛慾,也給掌事者來個迎頭痛擊,這就是武人快意。

《師父》中的陳識,最終選擇繼續踢館,結果被趕離了天津,卻成就了一門南拳的威名——詠春拳,圖片擷取自http://bit.ly/2htepU8

不在英雄

當然,徐皓峰的主旨從來都不在英雄,他不是要讀者崇拜書內的武人,而是希望塑造一種人格品質,讓世人品味。這種人活於時代的邊緣,受人敬仰卻僅限荼餘飯後的談資,「破鋒八刀」就是由百姓烘托出來的一個虛名。只是他們都有一份特殊的堅持,可以在大時代中毋忘初衷,或更精準的說,是格格不入。有理想的人總是與週遭格格不入,哪管這種理想可能極其自私,甚至顯得迂腐可笑。正如前面提到的武人悲劇,其實還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抽身離場,況且練武半生、一顆子彈就報銷了,根本沒有前途。苦了自己、害了他人,何必?

可是就有這麼一幫人願意去做,直至完成那個必然的悲劇結局:「毀一個弟子,成就一個門派」,這是師父同樣都要承擔的宿命。崇拜這種人,是自毀式的浪漫,可細味他們的氣質,則可以帶來甘醇的餘香。在這個比民國更噪動的時代,我們為小孫子預備下最好的故事,可能就是爺爺曾認識過一班義士。

《刀背藏身:徐皓峰武俠短篇集》就是一稜刀背,幸好,有此藏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