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與劉霞.博評】沉默的力量 影像會說話
和玩偶們一起生活/ 沉默的力量無所不在/ 世界四面敞開/ 我們在手勢中交流
這幾天,始終關注著一件事。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零八憲章》的發起人劉曉波在囚禁期間患上末期肝癌,他和長期被軟禁的太太劉霞仍未能與外界自由接觸,而且直至現在,當局仍不准許他們到外國就醫。
也許,我們這些遠遠在外的平凡人,除了多簽一份請願信,多寫幾隻字以外,就只有憤怒、悲哀和絕望,並且在心裡一直發問:
「為什麼一個國家政權能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和平主義者?」
官方和民間最近都發表了影像,顯示兩種截然不同的劉曉波狀況。官方發佈了一連串斷斷續續、瑣碎剪接而具交代性質的機械性錄像,以及刪改後的聲帶,嘗試宣傳有關當局並無虐待劉曉波,並努力檢測他的身體健康,並獲得外國專家的贊同,甚具監視、過份強調科學、缺乏人味和塗脂抹粉的性質。另一方面,劉曉波的親友也發佈了劉曉波和劉霞在醫院相處的生活照片,兩人的動靜和親密感細緻也真摯,彰顯出更大的人性和愛,也就更反襯了當局的殘酷。在此,我不再多加詮釋,詳細可參閱曾金燕的文章:《悲傷的愛,攝影機不撒謊:官方和民間影像中的劉曉波與劉霞》。
無論是那一方的宣傳或敍述,影像裡最能直率表現的,是劉曉波的身體正日漸消瘦和虛弱,這一點實在無容置疑。這讓我想起之前讀過的《What Photography is》裡的最後一章,作者詹姆斯·埃爾金斯(James Elkins)要仔細分析一輯拍攝於清朝時代的凌遲照片,一張一張照片直接紀錄了一個人被慢慢折磨至死,那種肉體的痛竟透過影像傳遞了過來,我們只敢用眼角稍為輕掃半秒,彷彿多看一眼自己也會痛不欲生。埃爾金斯說凌遲照片是他認知中最痛苦的影像,痛得我們根本無法集中正視並仔細分析。劉曉波的影像雖不至於凌遲身體上的殘忍,但看不到的體制酷刑卻一直施加在他的身上,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的影像,那簡直就是凌遲!
即使心痛,但我們必需繼續注視,正如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旁觀他人之痛苦》裡寫道:
「這些影像正是一項邀請:去注意、反省、學習和檢查建制當局,如何自圓其說地解釋災難原由的文飾辭令。誰導致照片中的災難?誰要負責任?這可以原囿嗎?這是無可避免的嗎?於今為止的世局中有哪些是我們一直接受但其實應該挑戰的情況呢?」
她續說:
「讓暴戾的影像魘著我們!縱使照片不過是個標記,不可能全部涵蓋它們試圖紀錄的現實,但它們仍提供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功能。照片說:這是人做出的行為。不要忘記!」
同時,劉霞的精神狀況也很值得關注。據報道,早在2013年她已患上嚴重抑鬱症和心臟病,而目前的情況,家人更擔心她的身體繼續轉差。因為這事,我重新翻開劉霞的攝影集《沉默的力量》,那些黑白扭曲的「醜娃」姿態和封閉的角落,正正反映了她心裡的黑暗、憤怒和壓抑的邊緣狀態。眾所周知,劉霞的身份,除了是劉曉波的妻子外,也是一位藝術家、詩人和攝影師。北京電影學院基礎部教授崔衛平認為,劉霞在1996年劉曉波被判三年的勞教期間,開展了這一系列的作品,是她對劉曉波思念的轉換表達,崔衛平在《沉默的力量》攝影集裡寫道:
「根據劉霞羞澀而突出的個性,她應該不願意將對於丈夫思念,對於丈夫的理解和支持,落到勞教所審查制度官員的手中。她需要轉換一種表達途徑,就像劉曉波已經完成的轉換一樣。比較用文字來表達,這批看似怪異的照片,只會令站在一旁的『警察監視的目光』感到困惑。」
照片裡的不少「醜娃」都是張開了嘴,有一種吶喊的架勢,卻沒能發出半點聲音。也有不少「醜娃」被不同程度的扭曲、擠壓和掩藏。在《沉默的力量》裡頭,我看到的卻是「被沉默的力量」。劉霞在有限的空間和條件下,仍堅持製作擺佈的「醜娃」拍攝,與其說這是刻意的藝術創作,嘗試以創作突破政治封鎖,猶如伊朗導演約化巴納希(Jafar Panahi)那樣,倒不如說這是劉霞以攝影作為個人的安撫或療傷更為貼切。崔衛平寫道:
「這也許就是為什麼用做素材的玩偶都是『醜娃娃』,而不是美麗洋娃娃的原因。這是帷幕後面的那部分真實的自我。這種『醜』,是能夠面對自身,面對自身內心中的黑暗,能夠聽取自身體內各種呼嘯的聲音,有時候也是崩潰的聲音。」
但願,劉曉波和劉霞能盡快出國接受治療,早日離開這個「偉大得容不下半點異見」、「和平得要拘捕及殘害異見者」的「強大祖國」。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