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何時下台

韓國是一本難讀的書。它令許多人心中首先想起的是BTS或者Blackpink，是Z世代流行文化的代表。Rosé與Bruno Mars的《APT.》佔據了全世界的腦袋，為了一睹現場演出可以花費萬元，即使最後失望而回。《黑白大廚》堪稱現象級，香港的YouTube頻道也來仿效，一不小心連消防處也要湊熱鬧。

另一方面，它的政治文化可以是如此落後，總統尹錫悅以為仍活在上個世紀，冒天下之大不韙頒布戒嚴，實際只是因為朝小野大，生怕愛妻金建希面臨牢獄之災。難道一個Dior手袋就令這位儆惡懲奸的前檢察總長忘記了自己曾豪言壯語，「自由民主是指真正的民主，拒絕打着民主幌子的獨裁和極權主義」？

韓國民主之路荊棘滿途，金大中實現首次政權和平交替的日子距今還不過二十多年。其以降的總統多數「不得善終」——草根出身、清廉反貪的盧武鉉跳崖自殺，李明博涉貪受賄，朴槿惠親信干政，連帶三星太子李在鎔鋃鐺入獄。盧武鉉的秘書室長文在寅可能是異數，惟他的女兒現在正被調查貪污受賄。尹錫悅以為遷出青瓦台可以擺脫所謂魔咒，殊不知魔咒根本不在辦公室地點。

攝理教打着西方基督教的名義，揉合傳統父權的教主崇拜，其於韓國之成功某程度上源於人民心靈真空。Z世代追逐男團女團，追的難道不是歸屬感以至人生意義？HYBE、JYP、SM和YG四大娛樂公司賺個盤滿缽滿，未必比三星、SK、現代汽車和LG四大財閥高尚很多。由十多年前東方神起的奴隸合約，到現在NewJeans控訴公司霸凌，在韓國成為被追的星從來不容易。KARA的具荷拉、SHINee的鐘鉉，是一個個令Z世代心碎的名字。

SM娛樂的最大股東Kakao成立短短十年，現在韓國卻幾乎無一人能夠離開它而方便生活。李在鎔既然輕易重獲自由，誰會認為金範洙沒有特權？伴隨着韓國的經濟發展和先進創科，《魷魚遊戲》反映的是財富差距擴大、樓價飆升和家庭欠債問題。《黑白大廚》折射韓國社會的階層文化和階級複製，縱然它的用意是將韓國料理推上另一個台階。

事實上，香港人早已經習慣到金巴利街、金巴利道一帶找韓國餐廳，有韓國城也不只是紐約曼哈頓、悉尼伊士活，墨爾本最近也在市中心命名韓國街。但為什麼愈來愈多人吃着韓式拌飯、聽着《APT.》，甚至是讀着韓江《素食者》和《少年來了》的時候，韓炳哲卻由《倦怠社會》寫到《焦慮社會》？是什麼令韓國每二十個年輕人至少一個不找工作，只求躺平？為什麼他們的自殺率冠絕經合組織所有成員國？

韓國以一兩代人的時間迅速崛起，社會面對的轉變以至是衝擊本來就不應該被低估。企業的成功及壟斷，韓團的人氣和背後代價，民主政治以及不惜戒嚴的博弈，一直都是辯證地同時並存，就好像隨時隨地的娛樂、無所不在的資訊令人感到充實，但同一時間也使人更加孤獨。而這一切不只是韓國面對的問題。政治如果不是娛樂化，就是脫離民眾實際生活和利益，淪為政客的權力遊戲，環顧歐美早已經樂此不疲。特朗普跟民主黨惡鬥，馬克龍和馬林勒龐角力，也沒有什麼資格評論尹錫悅的魯莽和卑劣。

當所有事情同時發生，資訊從四方八面如碎片般飛過來，當戒嚴在僅僅六小時後已經變成「舊聞」，我們能怎樣理解事情的意義？難讀的書不是韓國，是全球化、科技化、資訊碎片化下的資本主義後現代社會。只待尹錫悅下台，許多人就會蓋上這本書，回到社交媒體、大眾娛樂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