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中介調查｜假學歷內地生遭公安約談 法院認定中介造假卻無刑責
無論是假學歷，還是高才通的簽證資料造假，背後都牽涉黑中介，特首李家超表示，要與內地執法部門共同打擊違法行為。《香港01》記者獲悉，有被香港的大學開除、香港警方通緝的內地學生，返回內地後遭公安帶走問話，目的就是要查出背後造假的黑中介。
內地黑中介泛濫，但公安機關鮮有以刑事罪行檢控，記者翻查內地法院紀錄，不少學生或客戶發現中介造假後，以民事方式追討款項，就算法院認定中介造假的事實，都無轉介至刑事調查。
被香港開除後逃回內地 公安帶走調查
「我最近知道是有學生，陸續收到港中文大學或港大郵件通知，已經被開除掉了。目前我接觸過有三個學生，回到大陸了之後，被當地公安派出所上門給帶走調查，做筆錄交代當初去香港讀書，是怎麼辦到的。」北京開設留學中介的山路哥，在行內有14年經驗，近年戴面具拍攝影片，揭露行內黑幕。他說一早警告過所謂「保錄取」騙局，所以有在香港被開除和通緝的內地生找他尋求幫助。
他說被通緝的學生，最主要是害怕，擔心牽扯到刑事犯罪，中港兩地警方合作辦案，影響到在內地被處罰，找不到工作等，還有就是害怕。
香港爆發前 NYU、UCL已揭發造假內地生
假學歷風暴於2023年5月在香港爆發，不過原來之前已在歐美揭發過。「其實最早開除的是NYU（紐約大學）、英國的UCL（倫敦大學學院），這兩所學校是我之前接觸開除最多的。美國和英國的學校，不是大批開除，沒有特別正式的公告，不像香港澳門，正式對外發公告，而且報警了。」
政務司司長陳國基曾表示，將調查假學歷的中介，「這些中介公司協助過的申請，我們（政府）全都會翻查看學歷有無問題。我明白有些中介公司，講得很好聽去騙學生，但學歷是真是假，作為一個大學生，無理由不知道、不清楚，只是心存僥倖。」
學生是否無辜呢？山路哥覺得，被開除的學生，完全不知材料造假的情況「幾乎沒有」。
如果是被開除或者提前跑回大陸的，說實話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說找一個好點的律師吧。
中介拒絕提供申請原始文件及帳號密碼
不過他也說，確實有學生被中介騙，以假學歷拿到錄取，學生決定放棄入讀。有家長花100萬元人民幣，擅自將學生的資料交給「黑中介」，成功申請UCL（倫敦大學學院）入讀本科，但學生覺得事有蹺蹊，中介從無要求提交學校成績和證書，更拒絕提供英國院校聯合招生系統UCAS的帳號密碼，於是委託他調查，向英國取回遞交的原始文件。
「學生登入之後發現，用的是加拿大安大略省OSSD高中學歷，填的實習的經驗都是假的。」山路哥說。
疫情後興起「保錄取」 鑽線上授課漏洞
十年前的留學黑中介，多數只做「修改」本科GPA成績表，或者「請槍手」去其他國家代考IELTS、TOEFL等國際試。偽造海外學歷是新冠疫情後的產物，疫情加上內地運動式的「教育雙減」政策，山路哥說大量補習培訓機構收入大減甚至倒閉，有人因此走偏門做「保錄取」兩頭騙，實際上只是偽造學歷，根本不存在「內部特殊名額」。
「疫情變成線上授課，學生不用出境學習，所以這『海本』（海外本科）背景不需要出入境紀錄，造成做『保錄取』的一個特別時期，利潤確實非常非常大。」山路哥說，一個「保錄取」動輒收過百萬元人民幣，相當於中小型留學中介機構大半年利潤。
內地法庭早有多宗造假紀錄
「保錄取」黑幕在香港曝光前，已經有內地傳媒報道過，2022年7月廣州《羊城晚報》，就開名曝光了一間在四川成都叫「AdmitWrite」的中介造假學歷。這個中介全名為「成都舒歡和他的小夥伴科技有限公司」，《香港01》2024年5月亦接觸過這間中介，當時他們仍有推銷保錄取服務，可以入到QS世界大學排名前100院校。
這間中介早有前科，有學生發現中介未經同意，用造假的美國本科學歷申請英國讀碩士，於是拒絕支付尾數並要求退款，卻被告上法庭，學生於是「反訴」中介。案件於2021年10月28日，在四川自由貿易試驗區人民法院審理，影片在「中國庭審公開網」有紀錄。
中介代表律師狡辯
代表學生的律師表示，學生申請英國Sheffield大學研究生時，中介提供的美國大學的本科證書，是明顯偽造的，更有公安出入境紀錄，顯示學生當時並無出境。律師更表示，直到打官司時，才看到過這些偽造的學歷材料。
信用危機不是服務合約內容
不過中介一方的代表律師面對法官提問依然狡辯，認為偽造美國本科畢業證是真實的，「（學生）沒有去過（美國），並不代表不能申請本科畢業證，所有一切的資料，都是為了便於獲得2021年英國碩士的錄取通知書做的修飾，並且本科畢業證是真實的。學生所說會可能有信用危機的問題，不是服務委託合同約定的服務內容。」
無讀過美國學校 「其他途徑」申請畢業證
法官問中介一方，學生沒有讀過美國的學校，中介代表律師表示沒有，法官追問如何獲得畢業證，律師表示「是舒歡公司這邊向那個學校申請的。」法官又追問「是真正就讀拿到畢業證還是其他途徑」，律師回答指是「其他途徑」，又指是「長期合作的學校，有的學生要讀研究生，就可以通過正規的渠道申請」，並稱似內地「自考」生，不用上學也可以參加考試。
學生代表律師：面臨被監禁風險
不過學生代表律師反駁，「學位證附有兩張紙很重要，顯示2017至2021年四年期間，居然在這個大學，拿到3.0、A、B等每一門功課的成績單。這明顯不可能的，這明顯是偽造的。」
學生代表律師認為，若學生以此偽造資料獲得的錄取通知書，到英國升學，會面臨被監禁的風險，「作為一個女孩，她不可能在面臨到英國會被監禁的風險，在國際形勢那麼複雜的情況下，她不可能這種情況下繼續赴讀。」
澳門城大點名23間黑中介 前研究生會主席公司排榜首
當年《羊城晚報》報道發布後，教育部回應指「將違規機構納入留學服務業黑名單」，不過又兩年過去，這間四川中介仍在運作，繼續有申請香港院校的服務。
香港多間大學亦早已聲明切勿誤信聲稱可以「保錄取」的中介，但未有公開中介名稱。澳門城市大學2024年6月發公告，點名23間內地中介，嚴正聲明絕無與中介合作。諷刺的是，第一間「廣東絲路緃橫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張坤就做過澳門城市大學研究生會主席。
監禁上限差別大 香港最高14年內地僅3年
偽造學歷和簽證資料，在香港是刑事罪，過往案例被告都以「虛假文書」、「為取得入境證而安排作出虛假陳述」、「企圖以欺騙手段取得服務」等罪名起訴或定罪，最高刑罰14年或10年。
在內地就涉及《刑法》第280條「偽造印章」罪，偽造公司等非國家機關文件，最高刑罰是三年。記者查閱內地法院的判決書，都有記錄中介造假的經過，但全部都只是合約糾紛的民事案件，並非刑事。
湖北學生獲港大雙碩士錄取 控告中介以假資料申請
例如在四川的「成都閱洋留學」，法院認定中介指導一名湖北學生虛構教育、工作和實習經歷，學生雖然獲得香港大學工商管理、法律雙學位錄取，但有被辭退的巨大風險，最終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中介向學生退款22,500元人民幣。
法院認定辦香港移民造假 擾亂公共秩序
「深圳市途興海外商旅有限公司」，收取原告30萬元人民幣，辦理「香港專才移民」，法院認定這實際上是原告付費換取「形式上」的僱傭關係，違背香港的「輸入內地人才計劃」，擾亂公共秩序，損害兩地社會公共利益。
原告後來親自到香港諮詢入境處，才知道這個做法嚴重違反香港法律。最後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判決中介敗訴，要退款24萬元人民幣。
案情還披露了「假受僱」的香港公司「Elinor Company Limited」，中文名為「仁綾貿易」，註冊地址是秘書公司，董事是以澳洲護照登記、普通話拼音姓黃（Huang）的人，已經三年無交周年申報表，公司註冊處一度申請剔除註冊。
僅民事案件
不過這些都是關於中介費合約糾紛的民事案件，雖然法院在認定中介造假，但公安等執法部門都無介入調查，中介退款了事，似乎無後果。
公安過去都有零星打擊中介造假的行動，但春風吹又生。國家安全部有拘捕過造假中介，原因是在申請材料中，植入反華偏見、反動政治言論。
中介「變陣」協助造假學生退學
到現在假學歷已經爆煲，中介很快「變陣」，推出「協助退學服務」，說可以幫用假學歷的學生編造藉口申請退學，以免香港和澳門的大學報警，榨乾多學生一筆。
詐騙金額過億 家長怕查資金來源不報警
山路哥表示，在香港和澳門未曝光前，海外大學揭發「保錄取」造假的學生已經非常多，他說統計了諮詢過他的金額，保守估計已經超過一億元人民幣，但很多人不願報警，「有相當部份的人不太願意找司法部門或報警、報公安，不太希望自己的孩子牽扯到刑事案件裏，再有的家長也可能不太希望自己的錢財這麼多讓其他人知道。」
「倒反天罡」
「我們這個行業真的太亂了，有學生家長上來問做不做『保錄取』，我說我不做那個，他們會覺得是因為你的實力不行。」山路哥說，堅持價值觀不願同流合污，被認為是「倒反天罡」，即大逆不道、違反常規等，「就是你堅持要做正確的事情，反而別人認為你不專業，所以為什麼我就是一直想曝光這些事情。」
他希望香港政府與內地溝通，進而嚴查行業內的害群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