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觀點】楊千嬅是「怪獸家長」,還是教育價值失誤?
近日,楊千嬅在2015年受訪時講述她斥責兒子「女性化」行為的片段,被親子網Sunday Kiss重新上傳,結果成為大眾群起討伐的對象,紛紛指責她是「怪獸家長」。
無疑,她的言論帶有性別偏見;可是當大眾,尤其是年輕人對「怪獸家長」表示厭惡,其實是在厭惡什麼?
驚恐皆因性別認知不足
男孩子就一定喜歡藍色,女孩子就喜歡粉紅色;男孩子玩超人與模型,女孩子才會玩芭比與煮飯仔——楊千嬅的在訪問中因擔心兒子性別錯亂而出現的驚恐,其實是一般大眾對於性別的傳統認知。長久以來,人們對性別的想像建立在生理性別的二元分類上,若有人不兼容於這種規律,就會無所適從。
事實上,無論在生物科學或行為科學上,這種想像與概念都不斷遭到挑戰與改變。在歐美地區,許多改革先鋒多年來不斷在社會與制度上努力,望可衝擊社會的既有觀念,讓大眾了解在廣闊的性別光譜下,有更多不同的面向。早於二戰結束後,與性學相關的書籍已隨着性別平等運動而出現。1969年石牆騷亂後,同性戀者更在美國大規模地組織起來,爭取同性戀的合法地位、社會認同和平等權利。經過多年抗爭,自由主義者已普遍認同性別與認同不同(LGBT)的群體也應擁有同等人權;同性婚姻亦已在多地與國家合法。
性別平權的聲音,透過大眾傳播與流行文化的結合,亦逐漸形成歐美地區大眾的普遍認知。新一代天后Lady Gaga,就是其中一位酷兒所愛戴與標榜的人物。她的《Poker Face》、《Born This Way》與《Hair》都致力為酷兒群體發聲。透過這位紅遍全球的巨星,新一代未必了解酷兒理論,但她在歌曲中對「身體、性別、個人身份與性別認同,不必符合社會框架」的強調,卻廣泛地被年輕一代接納擁抱。「Baby I was born this way」這種忠於自己的宣示,在80後與90後一代人中,深具影響力。
大眾媒體加強性別意識,改變世代價值觀
除了Lady Gaga高聲為不同性別認同的人發聲,爭取平權以外,迪士尼動畫公司近年來亦創作出更具性別平等意識的公主動畫。有研究指出,過去的公主得到的讚美,大多只來自她們精緻美麗的樣貌。因其能力與勇氣而得到的讚美百分比,在《睡公主》中只有8﹪,《灰姑娘》有18﹪,《白雪公主》更是0﹪。但在近年的《勇敢傳說》中,56﹪受到的讚美是來自公主的能力與勇氣;《冰雪奇緣》中也高達35﹪。不少女孩子在孩童時都喜歡裝扮成公主模樣,甚至進行角色扮演。迪士尼動畫中公主形象與個性的轉變,無疑會形塑和改變孩童對性別角色的認同與認知。
隨着全球化與資訊科技的高速發展,如今世界各地的孩童,只需憑藉衛星電視、電話、電腦等,就可方便地接收到社會進步的新思維。這使得他們對於社會的想像、個人價值取向以及身份認知,與傳統思維迥然不同。現時香港的孩童正正是於新的價值觀下長大的一代。
矛盾的是,接收資訊的途徑雖是開放的,但現實的環境卻相對封閉。香港社會講求競爭,弱肉強食的制度和社會環境,與孩童在大眾媒體上獲得對世界的認知產生落差。孩童必須努力去除不符合框架的個性與習慣,才能融入對「正確」或「成功」定義單一的制度與社會環境;而緊張的家長則在旁監督,希望孩童能成為「人上人」。 如此一來,家長與孩童都困在只求效率與目標的牢籠,處於分裂狀態。
勿把問題個人化 改變應從社會開始
這種新舊觀值觀的落差,與社會現況的衝撞,經常令年輕人因無所適從而異常憤怒且悲哀。年輕人覺得上一輩(家長)沒有思考體制好壞,只是功利地一味要求他們適應,無疑是建制的幫兇。父母與年輕人所期望的亦出現落差,結果令社會出現反撲聲音,對「怪獸家長」提出指控。
可是,單純的情緒宣洩及對怪獸家長問責,無助解決問題;要求子女與家長「努力去體恤對方」,問一聲shall we talk亦難治本。香港與美國同樣處於新自由主義體系與文化之中,因此問題與責任常會推向個人。但除了強調個人責任,我們還必須考慮制度所建構出來的意識型態與文化。新的價值觀,必須有一套新的制度來配合,才可減少衝突,因應新思維的好壞而制訂新政策亦可讓香港社會變得更好。
無疑,香港社會許多方面都需要作出根本上的改變。當中,教育制度是最影響孩童日常生活的一環。立法會教育事務委員會《2017 年施政報告——教育局的政策措施》中,提到整個教育政策的抱負與使命:「培育人才始於教育。在教育政策方面,我們的抱負與使命是為學生提供全面而均衡的學習機會,讓他們可以啟發潛能,為全人發展,終身學習奠定基礎,使他們學有所成,學以致用,為香港及國家作出貢獻」。然而,當中「為香港及國家作出貢獻」中所指的貢獻是甚麼,是否只是經濟上的貢獻?培育人才是否只為了在這個經濟至上的社會帶來更多勞動力? 如果不改變當中只追求成績與名次的制度,這只是一種空洞虛偽的包裝與話語,欺騙自己,欺騙大眾。
不合時宜或推卸責任的教育政策
教育本應是一個平台,讓孩童發展與接納不同的個性與身份,開放不同的討論,讓他們可接收到外來資訊,了解社會的現況與制度,從而選擇往後的人生方向。但香港的教育制度早已變成只為了個人在階梯上晉升的工具。回顧香港教育政策因社會的變化所作的改革,不是推卸責任,就是改革根本不合時宜。
舉例來說,在性教育方面,政府雖然在2012年進行改革:於初中課程新增的生活與社會科加入「知情識性」學習單元,涵蓋「戀愛認知」和「性態度的培養和發展」,亦設有延伸部份,討論性騷擾行為、網上色情陷阱、意外懷孕的後果及影響等。但有教師指出,性教學資源庫裏仍列有早已不為年輕人使用的ICQ;而且同性戀、跨性別等「敏感議題」也沒有正式納入課程,無疑是與年輕人接觸的資訊和議題嚴重脫節。另外,課程的教學模式依然是由老師主導,缺乏學生的討論空間。而且許多老師的思想比學生更守舊,到底這種性教育最後有否成效?若有成效,會否又只是建立一種不合時宜的思想框架呢?若只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思想框架,又如何回應在全球化與資訊科技高速發展的世代下產生的新思維呢?
從上述例子可見,政府明顯不理解年輕一代早已改變的價值觀與主體,只以一個脫節的改革對應社會的變遷。而當有大事發生時,政府只以報告、文件回應社會的改變和期望,並無從年輕人角度出發思考他們所需,更沒有任何治本之法。
另一例子是,吳克儉去年因多名孩童自殺而歸咎於學生沒有完善的生涯規劃,疾言「我們一方面會加強支援中學的生涯規劃教育和升學就業輔導服務,協助青年人認識自己,籌劃未來;另一方面我們會提供靈活多元及多階進出的升學、工作和進修途徑,以及推廣持續學習,以裝備青年人追求他們的理想,並加強他們對協助青年人認識自己。我們會繼續提供升讀優質專上課程的機會,並會開拓和推廣職業專才教育,以迎合青年人的多元興趣。」雖然目標遠大,但卻沒有相應制度讓孩童認識自己,也沒有一個相對的課程架構去培養孩子的興趣與獨特的主體性。功利、分banding的制度不變,口講「靈活多元」、「協助青年人認識自己」、「追求理想」,其實只是一種官僚手段,以「政府做左野架喇」的態度,把責任推向學生、家長與學校,將問題歸因於「家長管教不善」、「家長太怪獸」、「學生不夠堅強、不堪一擊」等等。
教育制度如何與世界接軌?
無疑,每個孩童都有其獨特的成長經驗。然而,縱使孩童的成長有個人因素的影響,但制度所建構的日常生活,卻也打壓孩童的主體。綜觀世界各地,不少國家的教育政策與方法已跟隨時代進行改變,因時制宜才能令學生可以更有個性與尊嚴地成長。
若參考學生學習成效世界第一的芬蘭,他們的教育觀是把「學生視作有血有肉的個體」,因此鼓勵學生多玩樂多嘗試,着重享受生活大小事,從經驗中學習。因此學校裡沒有標準化的評核與考試、沒有分banding、學生每星期亦只需上學二十小時。在制度細節上固然有必要再作更仔細的討論;但其教育觀以及勇於改革以實踐抱負的態度與實際行動,確是值得港府借鏡。
可笑的是,香港仍在就是否取消讓孩童與家長痛苦不堪的TSA上爭論不休,討論層面亦只停留在同一框架與制度之中。若只是繼續推行與維持不合社會需求的政策,打算以標準化的考核來磨滅孩童的主體性,又或視教育為用來換選票與利益的工具,最後不單讓孩童與家長受苦,世代矛盾亦只會持續,政府也只會愈來愈「離地」,不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