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四國首都抗逆中央　簽「自由市公約」反右翼

古語有云「Stadtluft macht frei」（都市空氣使人自由）——自中世紀起，城市便被視為在黑暗歐洲大陸的一座座自由的燈塔。於鄉郊被解放的農奴，只有在城市中才找到庇護，不再受鄉郊之法規所限制。這些社區相對自主，發展出龐大的商貿網絡，甚至一躍成為富可敵國的城邦。德國的漢薩同盟、意大利的威尼斯、熱那亞等皆是以一城之力，成為海上霸權。市集、商店、學院，城市成為各方人物匯聚交流、思想及創意擊撞之地方，亦為推動國家發展的重要原動力。
近年歐洲大陸再度被右翼排外民粹主義之風吹襲，四個東歐首都——匈牙利布達佩斯、捷克布拉格、斯洛伐克布拉迪斯拉發、波蘭華沙——作為自由主義的堡壘，其市長近日聯成一線，組成「自由市公約」，承諾推動自由、人類尊嚴、民主、平等、法治、公義、寬容、多元文化的共同價值。

布達佩斯、布拉格、布拉迪斯拉發、華沙四座城市分別所屬的四個東歐國家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早已組成為維謝格拉德集團（Visegrád Group）。簡稱V4的維謝格拉德集團取名自1335年於維謝格拉德舉行之一場會議，其時波希米亞、波蘭、匈牙利三國國王意圖擺脫維也納對貨物過境的控制而欲另闢商貿路線。1989年「蘇東波」匈、捷、波脫離共產統治後，三國重新成立維謝格拉德集團，及後捷克斯洛伐克分治，V3變成V4並同於2004年加入成為歐盟成員國。然而近年V4對歐盟的政策愈加反彈，屢次選出日益右傾及疑歐的政府，聯合抵抗來自布魯塞爾的壓力。

「歐爾班模式」

匈牙利總理歐爾班（Viktor Orbán）為V4內最標誌性的反歐盟人物。其自2010年再度上台後，已利用其青年聯盟黨（Fidesz）於國會的絕對多數修改憲法，控制獨立於政府之外的監察、選舉、新聞等機構，改由執政黨毋須諮詢反對黨自行任命法官，又削弱憲法法院之權力，並取締有外國支持的非政府組織，打壓新聞及言論自由，並影響選舉及司法公正。歐爾班稱其以中國、俄羅斯、新加坡、土耳其為學習對象，放棄自由民主並建立一個「不自由政體」，違背歐盟一直以來的自由民主價值，令雙方一直劍拔弩張。而歐爾班亦公然違反歐盟之難民政策，甚至關閉國境追打難民，並將矛頭直指歐盟，鼓動國民的民族主義情緒，並於近月關閉由美籍匈牙利猶太人富商、極右陰謀論的攻擊對象索羅斯創辦的中歐大學，迫使其搬到維也納。

波蘭亦飽受右翼民粹主義浪潮之害，2015年保守的法律與公正黨（PiS）贏得大選，前總統卡欽斯基（Jarsoław Kaczyński）成為垂簾聽政的真正幕後領袖。卡臣斯基多次對歐爾班模式讚不絕口，而法律與公正黨亦承襲青年聯盟黨的手段，無視憲法法院要求，拒絕委任三名上屆政府推薦之法官，相反意圖委任一批親政府的法官，並立法嘗試削弱憲法法院之權力。法律與公正黨控制之國會亦削去公共廣播局之權力，並將管理公共電視及電台之權力轉交財政部長等，皆惹來歐盟之強烈批評。歐盟領袖上周簽署協議，訂明要於2050年前達至零碳排放，但波蘭卻於兩日內宣佈不會跟從。至於捷克及斯洛伐克近年亦有右翼民粹政黨在大選中報捷。由岡村富夫領導之捷克自由與直接民主黨於2017年首次以逾一成選票晉身國會，而新納粹主義之人民黨亦於2016年大選中首次取得議席，得票率亦有8%。

城市與鄉效之價值差異

面對東歐民主逐步倒退，作為首都之長的四個市長在此時推動「自由市公約」，正是針對國內中央政府近年種種反民主舉措。身為自由派及環保份子的布達佩斯市長傑傑利（Gergely Karácsony）於10月的市長選舉中，出乎意料撃敗歐爾班支持之對手，成為執政青年聯盟黨十年以來首次之選舉敗仗。雖然青年聯盟黨於布達佩斯以外的鄉郊地區依然所向披靡，然而來自首都的抵抗，正正與中世紀城市作為黑暗時代中在發揮啟蒙角色的重鎮。屬於自由派公民綱領黨的華沙市長查高維斯基（Rafał Trzaskowski）亦承諾將無視中央政府決定，跟從布魯塞爾繼續打撃氣候變化。而當法律與公正黨同樣席捲全國時，華沙以及斯塞新（Szczecin）、波茲南（Poznań）、格但斯克（Gdańsk）等大城市亦成為了右翼浪潮的幾座孤島。四名市長更呼籲布魯塞爾繞過該國陷入貪腐醜聞之中央政府，直接向市政府調撥經濟援助，公開跟中央抬槓。

在今天民粹主義之風盛行的歐洲，城鄉差距之兩極愈加明顯。英國脫歐困局中脫留兩派支持者過去三年不斷互相交鋒，正正是於大城市中的年輕自由派選民跟鄉郊的保守派工人階層選民的世界觀，以至對歐盟的取態天南地北所致。此次大選中工黨在脫歐選民集中的前煤礦重鎮選區以及親歐選民佔大多數的倫敦選區之間拿揑不成，而陰溝裏翻船招致敗選。月前特朗普訪美，倫敦市長簡世德亦公開表示其不受歡迎，市內亦舉行多場大型示威，亦令文翠珊的中央政府大為尷尬。此種鄉郊與城市之間、地方與中央之間的磨擦，亦是21世紀西方民主社會撕裂的寫照。

然而在東歐，面臨危機的不僅是因民粹主義而令社會和諧破損，野心家亦利用此弱點破壞民主政體，有把國家帶進威權統治之趨勢。單憑一座城市雖然難以與中央政府公然對抗，但布達佩斯、布拉格、布拉迪斯拉發、華沙四名市長簽「自由市公約」，既可被視為延續幾百年來城市之時代使命，在黑暗中為人民給予自由的空氣，亦反映出其代表的城市人口的聲音，並值得四國中央政府之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