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海明察｜中美「不知道」對方「不知道」？
下個月23日是世界讀書日。作為一名在大學工作的學者，筆者一直保持著閱讀紙本書的習慣，每個月都會從圖書館借閱幾本「有用書」和「無用書」，在閒暇時隨意翻閱。這種不帶功利心的閱讀方式，常常帶給筆者意想不到的收穫。最近，在一次隨手翻閱中，筆者偶然發現了美國經濟學家索維爾（Thomas Sowell）的著作《經濟事實與謬誤》（Economic Facts and Fallacies），不由眼前一亮。這本書不僅揭示了諸多流行的經濟謬見，也讓筆者不禁思考：這些謬見的產生，往往源於人們對事實的誤解或片面認知。那么，中美之間是否也是因為「不知道」對方「不知道」，因此才導致衝突加劇？
索維爾是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他作為一位經濟學家，曾在雷根總統執政時期被邀請擔任教育部長等政府職務，但他選擇拒絕，繼續投身學術研究。索維爾的研究領域涵蓋經濟、政治、教育和種族問題。
儘管索維爾並不熱衷於政治，但他的觀點常常成為美國政治辯論的焦點。例如，美國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近日曾敦促特朗普授予索維爾「總統自由勳章」，以表彰他在經濟學研究和公共政策討論中的貢獻。索維爾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政治立場也頗具爭議：他曾在2016年共和黨初選時批評特朗普，支持克魯茲，但在大選前兩周，他又因反對希拉里而呼籲選民投票給特朗普。索維爾對政治的看法始終基於他的研究和現實觀察，而非單純的黨派立場。
他對美國媒體的偏見和政治話語的操弄深感憂慮。例如，當特朗普被指控為「種族主義者」時，索維爾表示：「可悲的是，很多人只是對特定的語言做出反應，而不是問自己『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嗎？筆者該如何驗證？』」 他的理性和求真態度，使他在當今情緒化的政治環境中顯得尤為獨特。
特朗普大規模裁員 或許受索維爾影響
在《經濟事實與謬誤》一書中，索維爾揭露了許多關於美國經濟的流行謬見。他批判了關於城市問題、收入差距、男女經濟差異、學術界、種族問題以及第三世界國家經濟發展的錯誤認知。例如，許多人認為收入不平等主要源於資本主義的剝削，但索維爾用數據說明，不同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往往與教育、工作經驗、家庭結構等因素密切相關，而非簡單的「制度性壓迫」。
索維爾在書中的第四章，對美國高等教育體系的批評也十分犀利。他指出，美國大學存在嚴重的行政膨脹、政治正確至上的學術環境，以及對市場實際需求的忽視。
因此，美國教育部近日來的大規模裁員，以及特朗普政府曾試圖解散該機構的舉措，或許正是受到了索維爾等學者觀點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索維爾在《經濟事實與謬誤》一書中，對美國高等教育體系的批評尤為犀利，他認為美國的大學存在行政膨脹、教育資源錯配以及政策過度干預等問題，這些觀點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特朗普政府的教育政策方向。
此外，筆者甚至認為，特朗普政府在經濟領域的一些舉措，也可能受到這本書的啟發。索維爾在書中強調市場機制的重要性，批評政府過度干預經濟，這與特朗普政府的減稅、放鬆監管等政策有一定契合之處。當然，這種影響究竟是直接還是間接，尚難以確定，最終是否屬實，仍需讀者自行閱讀和評判。
中美經濟差異：十個人吃飯，煮多少米飯？
索維爾的研究不僅讓筆者對美國經濟政策和社會問題有了新的認識，也讓筆者開始反思中美在經濟認知上的差異。西方傳統經濟學強調「供需平衡」，認為生產應嚴格匹配市場需求，以避免「產能過剩」。然而，中國的經濟模式卻並非如此簡單。
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近日公開表示，中國經濟「嚴重衰退且極端失衡」，並認為中國是「世界歷史上最失衡的經濟體」，正在經歷通貨緊縮，並依賴出口來緩解經濟壓力。與此同時，美國《華盛頓郵報》也發表社論，指出中國製造業存在「產能過剩」問題，批評中國政府未能有效刺激國內消費，反而依靠出口來削弱其他國家的競爭力。
從美國傳統經濟學的視角來看，「供需平衡」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則。例如，如果十個人吃飯，就應該只煮十個人的米飯，這樣才能確保供需匹配，不會產生「過剩」。然而，中國的經濟模式與此不同——中國更傾向於煮20個人甚至更多人的米飯，即便當下的需求僅有十人份，這種超額生產在西方經濟學家看來是「供需失衡」，甚至被視為「產能過剩」。
中國模式帶來產業升級 香港如何創新轉型？
然而，這種「過剩」在中國經濟發展模式中卻有其獨特的價值。中國人喜歡「隔夜飯」，許多經典美食如揚州炒飯、福建炒飯，往往是用「隔夜飯」來製作，口感更佳，且相比單純的米飯，更能創造額外的經濟價值。同樣的道理適用於中國的產業發展——這種「富餘產能」未必是浪費，而可能成為未來產業升級的基礎。
深圳的發展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早年，深圳擁有大量的玩具廠，這些工廠就像「隔夜飯」，為後來的無人機產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玩具製造業所積累的製造經驗、供應鏈體系以及技術儲備，最初只是為了滿足市場對普通玩具的需求，但在科技進步和市場變遷的推動下，這些資源成為無人機產業迅速崛起的關鍵要素。電機、塑料模具、電子元器件等技術的成熟，使深圳在無人機技術研發和生產方面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以大疆（DJI）為代表的深圳無人機企業，正是在這樣的產業基礎上迅速成長起來的。大疆不僅充分利用了玩具產業的技術積累，還融入了自主創新的「調味料」，將傳統產業的積澱轉化為高科技產品的核心競爭力。再加上深圳開放包容的環境和對技術創新的支持，這些「隔夜飯」被充分利用，最終促成了無人機產業的輝煌，使深圳成為全球無人機產業的「領航者」。
相比之下，香港的經濟發展模式依賴金融、地產、貿易等傳統優勢產業，但在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方面，仍有較大的發展空間。香港特區政府是否有足夠的政策鼓勵本港企業發展「隔夜飯」，即在既有產業基礎上培育新興技術和高附加值產業？又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措施，讓本港企業願意加入更多「調味料」，即鼓勵創新、研發與轉型，而不僅僅依賴過去的成功經驗？
例如，香港擁有強大的金融與物流基礎，能否利用這些優勢來發展金融科技（FinTech）、智慧物流或人工智慧驅動的金融服務？香港的電影、設計、文化產業發達，能否結合數字技術，打造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數字娛樂與創意產業？
如果香港能像深圳一樣，充分利用已有的產業基礎，並勇於加入創新的「調味料」，那麼它將不僅僅是一個國際金融中心，而是一個能夠帶動新興產業發展的國際創新樞紐。
中美優劣不能簡單用一套標準衡量
回到原話題，中國的經濟增長奇蹟並非完全依賴消費，而是通過大規模投資和出口導向戰略快速發展。政府通過基礎設施建設、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等手段，推動經濟長期增長。這種模式雖然與西方經濟學的傳統理論不同，但數十年的實踐證明了其有效性。中國的「產能過剩」在某些情況下，實際上是為未來產業升級和經濟轉型積累資源，而非單純的市場扭曲。
因此，當西方批評中國「產能過剩」時，或許忽略了這種模式背後的戰略考量。中國的經濟發展並非僅僅是短期的供需匹配，而是著眼於長遠的產業積累和技術創新。這種發展理念與西方不同，但並不意味著它無效或不可持續。相反，正是這種「預先儲備」的策略，讓中國在許多新興產業中具備了強大的競爭力，並在全球市場中佔據重要地位。
閱讀索維爾的著作不僅讓筆者對美國經濟政策和社會問題有了新的認識，也讓筆者意識到，中美之間在經濟觀念上的巨大差異。美國強調市場自發調節，而中國更傾向於通過政府引導進行長期規劃。這兩種模式各有優劣，不能簡單地用一套標準去衡量對錯。
隨著特朗普再次出任美國總統，中美關係變得更加複雜。經濟、貿易、科技等領域的競爭加劇，雙方的誤解和偏見讓對抗升級。其實，很多衝突的加劇或許是因為「不知道對方不知道」——雙方對彼此的經濟模式、社會結構和歷史背景缺乏了解，導致錯誤判斷，最終政策誤判，矛盾加深。
或許，要真正理解對方，不能只依賴媒體報導、政客的隻言片語，而應更深入研究對方的經濟模式、社會結構和歷史背景。正如經濟學家索維爾所說，筆者們不能僅憑語言表述做判斷，而應基於事實和邏輯進行分析。
在世界讀書日即將到來之際，筆者更加認為，閱讀不僅讓筆者們獲取知識，更能幫助筆者們理解世界。只有透過深入的閱讀和思考，筆者們才能真正跨越文化與意識形態的鴻溝，尋找共識，推動中美關係向更理性的方向發展。
作者梁海明是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
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