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評】天鴿襲澳門滿月談:那七分人禍是怎樣煉成的
今年8月23日涉及兩岸四地,既是8.23金門炮戰59周年,也是破壞力不下於戰爭的超強颱風,天鴿吹襲港、珠、澳三地的大凶日。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澳門表面上災難痕跡似已抹去十之七八,然而災後重建及心理創傷後遺症才剛剛開始。風災後關於澳門的評論文章汗牛充棟,真知灼見者不知凡幾,筆者只從自己所見所聞出發,說說一家之言。
這次颱風對澳珠破壞如此巨大,從大自然方面講,首先是直接在附近登陸,登陸地點是珠海金灣。同時打破了自1964年9月「露比」襲澳時多項紀錄,例如最高風速、風暴潮上漲最快、水深及淹沒全市範圍等。但要注意兩點:
一、它並非澳門歷史上最嚴重的風災,1874年9月22日半夜,數萬人口死了五千多人,毀船二千多艘,過半建築物毀傷的甲戌風災才是。
二、天鴿吹襲時氣象局多個監測站,受全市停電影響令數據中斷,對最高風速及最高水位等記載未可盡信。例如事後筆者在內港沿岸及新馬路一帶量度水跡,前者已超過兩米,橫街窄巷平均也超過1.6米。亦即沿岸澤國,普遍水深沒頂。可知實際情況比官方數字更嚴重,筆者就有同學在今次事件中不幸罹難。
天鴿是53年來襲澳最強颱風乃不容置喙,事後筆者訪問很多市民,無論八九十歲或特區同齡人,咸認為平生所未見。可謂人人有難忘故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所以不論官方民間,都應該盡快將之作盡量詳細記錄,作為重要本土歷史資料。大自然威力並非毛澤東一句「人定勝天」就能勝的,天災是不可抗力因素,如果做好民防措施而不測,此乃天意,民間也不會怪罪於政府。但事實正好相反,因此8.23風災便成為天災加人禍,甚至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的複合型災難。
氣象局長馮瑞權踞位十多年,歷年不論颱風暴雨,不是預測自有一套標準,便是賣弄專業的傲慢,連香港資訊也懶得參考,功力已達神級。與天公為伴的官竟可以年年弄得民怨沸騰,既然今次人命傷亡、財物損失甚大,民憤可能成為吹倒崔世安政府的新颱風。為挽狂瀾於既倒,他自然成為眾望所歸,冇得留低的不二之選。以其好打得性格觀之,實非自願離職,但食君之褖,無奈只能擔君之憂,他不下台,難道要老闆自己下台不成?
在此也不能不為馮官說幾句公道話,氣象可以預測,但民防、基建之落後又豈是他「一人之功」?最大問題有兩點:
一、特區政府空有跨部門協調機制,實際上是各踞山頭,甚至可以老死不相往來。
二、整個管治團隊及建制陣營嚴重缺乏危機意識,也欠缺全球視野,不論政治、民生皆然。
2008年颱風黑格比引發內港一帶盡淹,全球暖化致水位上升,但治水仍然是空中樓閣,加上規劃無力令該區商業嚴重萎縮。2014年《高官離休補償法案》公然拋出,建制陣營紛紛逆民意保駕護航終於撞大板。從這兩件事可見缺乏民主監督與自省能力的政府,危機意識何等薄弱。連危機意識都沒有,就算把行政主導高唱入雲,依然不會催生出建立在危機意識之上的跨部門危機處理機制了,人禍就是這樣煉成的。所以天鴿一走民怨沸騰,當局害怕風蕭蕭兮海水寒,政府一去兮不復還,只懂匆忙維穩噤聲,唱好救災而不準報憂,其實是有內因的。
危機處理首要透明度與反應速度,澳門政府從來都不合格。例如災後全城要求盡快興建防洪閘等,工務局才珊珊來遲地公開,政府委託內地(仍未公布哪個部門)進行《澳門內港擋潮閘可行性研究》,已於一年多前完成。另外還有一份《澳門內港海傍區防洪排澇規劃總體方案報告》,今年三月已上報國務院云云。還有多少類似研究研究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政府什麼都是機密。研究來研究去十幾年就過去了,至今一事無成還要起碼等兩年才動工,期間居民商戶除了望天打卦,仲可以點樣?
懂得大禹治水歷史都知道,水患既要堵更要疏,但目前官民雙方只會談堵,實在本末倒置。先進城市都已把防災規劃納入城市規劃中一併實施,2008年四川地震後,及北京奧運場館興建時,對此已經起了良好的帶頭示範作用。在中澳融合大背景下,且經過多次天文大潮、市內下水道排洪能力不足和黑格比之亂後,政府一直對水患「處之泰然」,終於在天鴿光臨時,付出了不該付出的高昂學費。
政府對防災規劃不急民之所急也不能說毫無道理,皆因澳門何時才有總體城市規劃還未有具體時間表,利益龐大的地產業界巴不得到此為止。當地的城市規劃比較奇怪,2014年開始實施的《城市規劃法》,只規定有總體規劃與詳細規劃,理由是地方小毋須中間的分區規劃。筆者作為城市規劃研究員,當年在籌備成立城規會時,及《城規法》出台後,對此曾經明確反對,今天終見其弊。總體城規沒有,應該依附的防災規劃自然也沒有,防災法又沒有,分區規劃都沒有。於是只剩下類似國內外城市設計的詳細規劃,防災設施就算有,又豈能不頭痛醫頭?
問題是跨區興建的防洪閘、蓄洪池等大型工程,假如沒有分區規劃如何進行?再一個是仍未有人提出反思的龐大新城填海規劃,本身實質上就是牽涉面很廣的分區規劃。然而現行法律和程序上都沒有這一級規劃,加上填海進度已嚴重落後,未來不出大亂子才奇怪。
在新城規劃公開諮詢時,筆者曾根據珠江口泥沙沉積的公開研究,向負責的政府官員、中國城市規劃學會及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人員,對嚴重窄化水道的落後填海方式提出強烈質疑,但結果不了了之。今年水患嚴重情況再創新高,就算沒有填海新城已經如此,未來新城落成怎麼了得?此際應該重新檢討方案可行性,尤其是在中央已批准給予澳門85平方公里習慣水域後,完全可以把填海幾個島放在遠離岸邊的十字門水道外並擴大之,徹底消除水動力及泥沙影響。否則即使有防洪閘,也擋不住填海後海床升高引發的更大洪潮風暴。另外海綿城市的理論,對澳門並非全無參考價值,如香港的防洪設施,多少都前瞻地對此進行了成功的實踐。
風暴中罹難的十人,七人死於水淹停車場,澳門停車場只求空間,不問安全的隱患,令市民付出了慘痛代價。特別是沿岸低窪地區,工務局及交通事務局,豈能對水患全無認知,隨便批準興建或不加裝設施,允許下沉式停車場大量存在?筆者作為政府交通諮詢委員會委員,6年來未曾見過在會議中討論過此事。
同樣在風雨中盡毀的,還有全澳最大的關閘下沉式巴士總站,民間強烈建議讓出位處地面的賭場免費巴士停車場應急,那怕只是局部使用,當局依然拒絕。對附近全球進出人數最多的邊境口岸,出入的市民、通勤的勞工、每年三千多萬的遊客,帶來了極大困擾,而且還要忍受當局兩年以上才能修復!筆者到珠海了解災情,政府對此當然幃幕如深,但民眾卻說出不少實况。其中包括該巴士總站損毀後,澳珠兩地居民出行交通極為不便,連帶局部影響了珠海經濟。中秋暨國慶黃金週又到了,今年在天鴿蹂躪後,澳珠兩地市民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更有家庭月圓人未圓,真是怎一個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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