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大選|82諾貝爾獎得主發公開信 科學家為何支持賀錦麗?
2024年美國大選可能是有史以來最難測勝負的總統選舉之一。各種民調結果紛至沓來,大選三周前是共和黨候選人、前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以個位數優勢領先民主黨候選人、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又譯哈里斯),大選臨近又變成了賀錦麗以1個百分點的微弱優勢領先特朗普。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知識分子」,撰文:冀思宇
民調的搖擺,反映的是公眾的兩極分化,各個群體在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和副總統卡馬拉·賀錦麗之間的選擇之間分裂。然而,在這其中,作為受教育水平較高群體的一個重要代表——大學教授們,卻幾乎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自己要站賀錦麗一邊了。
10月底,先是23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聯袂簽署了一封公開信,共同支持哈利斯。之後,更多地學者們開始行動,最終,形成了一封由82名諾獎得主簽名的支持賀錦麗的公開信,幾乎美國所有在世的諾獎得主都在公開信中籤了名。這些人類歷史上重要的研究者們在信中寫道:「這是長期以來,甚至可能是有史以來,對科學和美國的未來影響最大的總統選舉。我們,簽名者,堅決支持賀錦麗。」
01 愈是精英大學,愈是一邊倒地支持民主黨
大學教授們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根據美國高等教育內幕網(Inside Higher Ed)的一項調查[1],美國高校教師中大多數支持賀錦麗,而非特朗普,但大多不打算向學生公開表態。報道中稱,幾乎所有受訪教師都計劃投票,其中78%支持賀錦麗,8%支持特朗普。不過,值得政治家們放心的是,多數調查對象認為教師的立場不應影響學生的政治選擇,因為這可能會危害學術中立的價值觀。這些教授們均表示維持政治中立性對學術環境至關重要,他們會身體力行地避免將政治立場帶入課堂,以免進一步削弱社會對大學教育的信任。
如果說普通高校教師中民主黨支持率偏高,那麼,在精英大學,教授們就更加「一邊倒」了。《哈佛深紅報》(The Harvard Crimson)指出,學校多個院系幾乎沒有共和黨成員,自由派佔比幾乎達普通人群的三倍——根據調查,哈佛大學教員中75%認同自由派,保守派僅佔5%,而在美國總體人口中,保守派約為36%、中立派35%、自由派26%[2]。今年,哈佛大學在「個體權利與表達基金會」(Foundation for Individual Rights and Expression)的年度排名中再次墊底,位列251所高校的末位,這反映了哈佛對言論自由和思想多元化呼聲的長期忽視,政治意識形態過於單一了。
其實,美國大學教授們的「左傾」趨向由來已久,早就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早在2005年,Stanley Rothman等學者利用「1999年北美學術研究調查」(NAASS, North American Academic Study Survey,1999)中收集到的數據檢驗了美國高校教職員工是否存在意識形態上的同質性[3]。調查參與者包括了美國1643名四年制大學或學院高校教職員工,他們任職的機構既包括頂尖綜合性大學、精英文理學院,也包含了更平民化的普通大學。研究者對參與者關於意識形態的回答分為「左翼/自由派」和「右翼/保守派」兩個選項(排除了中間派、獨立黨派和其他選項),結果是左翼/自由派的佔比為72%,右派佔比為15%。也就是說,在參與調查的大學教職工中,左翼和右翼的比例幾乎達到了5:1,自由派和民主黨人數遠遠超過了保守派和共和黨人。
研究者進一步對NAASS(1999)的數據進行分析:在控制了專業成就以及其他個人特質等變量的情況下,保守派共和黨人仍然傾向於在較低質量的學校任教,而自由派和民主黨人更傾向於在更高質量的教學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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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的另一篇論文調查了加州11所大學6,449名終身教職教授的政黨註冊訊息,給出了高度類似的結論[4],教授的民主黨和共和黨偏好顯著傾向於民主黨。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民主黨和共和黨教授比例為8.7:1,而斯坦福大學為6.7:1。同時,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教授民主黨支持率更高,而這些學科本身更傾向於對學生產生政治影響。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 survey of professional associations)在2001年對專業協會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社會學領域,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支持率可以達到驚人的47:1,在那個群體裏,共和黨幾乎變成了「稀有物種」。
近幾年,紐約布魯克林學院的Mitchell Langbert的副教授將美國大學教授政治偏好的討論範圍聚焦在精英大學中。他調查了在usnews. 2017中排前66名的文理學院中的51所[5],樣本中5000餘名擁有終身教職的教授裏平均民主黨對共和黨比例為10.4:1,如果排除西點軍校和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民主黨對共和黨的比例將達到驚人的12.7:1。Langbert教授特別指出,在佔樣本總量39%的文理學院中,共和黨教授數量為零。而在剩餘的61%文理學院中,除了少數幾個例外,教授中的民主黨註冊雖略高於零,但仍顯著偏向民主黨。也就是說,樣本中有78.2%的學術部門要麼沒有共和黨成員,要麼數量少得幾乎沒有影響力。
Langbert仔細考察了不同專業教授的D:R(民主黨:共和黨)比例。首先,從類別上來說,雖都不均衡,但理科比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相對平衡,而意識形態根深蒂固的跨學科研究則最為極端。細分專業來看,工程學教授D:R的比例約為1.6:1,而傳播學可以達到56:0,跨學科研究甚至是108:0。
這樣近乎「一邊倒」的狀況是否只是因為美國頭部文理學院重視人文藝術、博雅教育的特徵呢?Langbert在2021年的論文中擴大了樣本範圍,研究對象為30個州中四所在US News 全美最佳大學中排名前列的學校,既包括私立也包括公立學校,幾乎涵蓋了各州的頂尖文理學院和綜合性大學[6]。研究發現,在所有教授參與者中,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比例仍高達8.5:1,對於人文社科專業學者、女性教授以及在沒有宗教特徵的學校工作的教授群體中,該比例更高。
研究者指出,目前學術環境中存在明顯政治上的同質性(左翼占主導地位),可能導致認知偏誤和群體極化等現象,從而影響到學術研究的多樣性與客觀性。從教育的角度來講,這類影響不僅會塑造學生對知識的認知方式,還可能迫使學生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傾向更接近精英大學內部的主流意見。此外,黨派同質性的增加還可能會引發公眾(尤其是共和黨支持者)對高等教育的懷疑態度,加劇對教育系統的信任危機。該因素也間接影響着高校學生和其他公眾的職業選擇,甚至在潛移默化中形成特定的政治氛圍。
02 教授們不偏愛共和黨,共和黨會輕視科學投資嗎?
科學研究崇尚開放性和普遍性原則,這與左翼進步主義與社會平等的理念相契合。知識分子們傾向於質疑現狀,支持變革,這也使得他們更容易認同左翼相對激進的社會和政治觀點。但是,近年來這種左翼傾向正在變得愈加嚴重,不乏原本温和中立或右翼保守的科學家轉向左翼,這或許與共和黨在部分問題上對科學精神的抵抗有關。
《自然》(Nature)雜誌在2022年發布的一篇研究指出[7],美國科學家,尤其是在學術界工作的科學家在過去二十年裏逐漸偏向支持民主黨,來自該群體的政治捐款極少流向共和黨。文章還分析了這種變化的原因,認為共和黨近年來在環境科學和公共衛生等領域表現出了科學的敵對態度,例如對氣候變化重要性的否認、對新冠防控措施的質疑等等。這些變化使得一些温和派或保守派科學家也正在逐漸遠離共和黨。
如果說科學家們的立場潛移默化地影響着總統選舉,那麼新總統的政策又將如何影響科學界呢?倘若特朗普再次當選,共和黨的政策是否會刻意減少對科學發展的投資?賀錦麗和特朗普在生育權、移民問題、經濟發展等爭議性話題上立場迥異,然而他們都鮮少表露關於科學議題的態度。這樣的沉默在美國的歷屆大選中並不罕見,但是可以預見,贏家對科學的態度一定會影響未來至少五年內美國乃至世界科學界的發展走向。
就在上周,距美國大選日不到三周的時刻,《科學》(Science)雜誌採訪了20多位專家和研究界的領導者,探討他們對特朗普或賀錦麗上任後政策的預期[8]。專家們認為,未來的科學政策將受到民主黨和共和黨在科學問題上日益擴大的分歧的影響,尤其在剛過去的新冠疫情期間,政府的應對措施引發了兩黨之間的激烈辯論,使這種分歧進一步加深了。同時分析者也承認,儘管兩位總統候選人的執政風格和世界觀截然不同,但因客觀條件所限,他們在某些基礎科學問題的看法和措施上的距離可能並非那麼遙遠。
以下是《科學》預測的兩位總統候選者在一些關鍵問題上的立場差異:
研究經費(Research Budgets)
賀錦麗:支持加強基礎研究、增加應對氣候變化的支出和加速醫學研究。但預算不變將迫使她做出一些艱難的選擇。
特朗普:他推動縮小聯邦政府規模,這可能意味着科研預算提案的縮減。然而,為了在與中國的競爭中保持領先,人工智能等熱門領域可能從中受益。
點評:有趣的是,總統的預算優先事項雖然會影響科學研究經費的分配,但最終決策權在國會。儘管特朗普在任期內多次試圖大幅削減主要聯邦研究機構的預算,國會反而增加了這些資金;而拜登提出的大規模科學預算請求則屢次被削減。所以說,總統的優先事項仍可能在未來的政策或不需國會批准的措施中有所體現(例如拜登的ARPA-H計劃或可再生能源投資),如果是特朗普當選,他可能會優先增加國防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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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02 繁瑣的規章制度(Brudensome rules)
特朗普:減少政府的繁文縟節將是首要任務。但共和黨對高等教育的攻擊日益加劇,可能會轉化為針對大學和科學家的新的懲罰性政策。
賀錦麗:拜登政府花了四年時間嘗試落實特朗普的一項行政命令,以減少對科學家的繁瑣監管。而她的挑戰在於將這一目標付諸實現。
點評:美國學術界一直抱怨聯邦資助研究的行政手續太繁瑣,會耗費大量時間。受訪的科學家們希望政府能減輕這方面的繁文縟節。兩黨都可能在這方面作出努力,但是民主黨會把這視作提升研究效率的手段,而共和黨則可能將其看作減少政府幹預的手段。然而,簡化規章制度並不容易,比如之前名為「研究政策委員會」的機構在新政府與國會的鬥爭中淪為犧牲品,後來的跨部門委員會(Joint Committee on the Research Environment)也進展緩慢。受訪科學家們還擔心,如果特朗普再任總統,可能會因對高校的不滿而施加更多限制,影響校園的政治和文化活動。
Part.03 科學家們的綠卡(Green cards for scientists)
賀錦麗:鑑於美國對外國人才的依賴,她需要找到一種方法在保持人才流入的同時,不顯得在保護國家邊界方面軟弱。
特朗普:科學家們擔心他會重施之前限制移民的政策——但也希望他可能願意以與中國競爭的名義達成某種妥協。
點評:研究者指出當下的美國對高技能移民存在需求迫切,希望下任總統推動相關政策。美國國家科學院、工程院和醫學院(NASEM)最近的一份報告強調了這種需求,估計美國大學需要花費一代人的時間,才能培養出足夠的本土STEM畢業生以滿足需求。兩黨都重視移民問題,而立場差異明顯。特朗普專注於邊境安全,主張嚴打非法入境,而民主黨則支持建立合法移民途徑,並幫助所謂「追夢人」留美。今年六月,特朗普曾出人意料地表示,獲得學士學位的外國學生應當獲得綠卡,但僅在數小時後,其競選團隊迅速澄清,稱應設置「嚴格的篩選流程」,只允許「最有技能的畢業生」獲得綠卡。許多高技能移民的支持者也承認,在當前的政治氣候、劍拔弩張的國際環境下,放寬對人才的身份限制概率很小。
Part.04 總統的科學顧問(The president's scientist)
特朗普:他的前任科學顧問通過低調行事,在不疏遠科研界的情況下推進了總統的議程。這種情況會再次發生嗎?
賀錦麗:民主黨總統一向會加強白宮科學辦公室的力量。但要成為一名成功的科學顧問,還需要賀錦麗承諾採納他們的建議。
點評:通常來說,總統的科學顧問人選通常反映了其對科學的態度,但近年來的人事選擇似乎並不符合這一規律。例如,拜登的首任科學顧問蘭德因職場問題辭職,隨後拜登拆分了該職務,由社會學家尼爾森管理白宮科學技術政策辦公室(OSTP),而由前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主任科林斯擔任科學顧問。最終,應用物理學家普拉巴卡接手合併後的職務。特朗普政府儘管被視為「反科學」,但任命了有研究聲譽的氣象學家開爾文·德羅格梅爾(雖然延遲了18個月才做出提名)。就像總統當選着難以預測一樣,總統的科學顧問在今天也難以預測。在當前的政策討論中,科學與社會的關係、AI的影響力等話題很可能影響下一任科學顧問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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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05 對華強硬立場(Staying tough on China)
賀錦麗:科學家們希望她能在日益緊張的對華關係中找到一箇中間立場,從而使科學交流能夠得以繼續。
特朗普:他對中國政府的抨擊幾乎不給研究合作留下空間,除非科學家能證明這些合作有助於提升美國的競爭力。
點評:不受限制的國際合作曾經幫助美國學術研究成為全球典範,但隨着中國崛起,美國逐步加強對中美科研合作的限制。許多美國科學家擔心,無論特朗普還是賀錦麗上台,都可能優先遏制中國,而非保持科研開放。特朗普傾向於採取更多限制措施,比如提議禁止中國博士後在獲得聯邦資助的機構工作;而民主黨則主張通過「有限而嚴格」的方式保護敏感技術,以降低美中關係風險(這並不是全面「脱鈎」)。拜登政府延續了特朗普的研究安全行政命令,並花費數年推進政策實施。是否續簽2023年到期的中美科技合作協議?也是公眾關心的問題。
Part.06 培育下一代(Training the next generation)
特朗普:他團隊在2018年發布的一項五年戰略計劃——儘管很大程度上被忽視了——(本次特朗普如果當選,該計劃)可能會重新出現,其教育方敏的重點放在州政府對掌握基礎技能和培訓的要求上。
賀錦麗:公平(Equity)可能會成為加強科學教育和多元化STEM勞動力隊伍的任何舉措的關鍵支柱,同時也包括國家標準和行業合作。
點評:1958年《國防教育法》(National Defense Education Act)推動了美國STEM教育發展,今年的NASEM報告呼籲再推類似法案。特朗普和賀錦麗都支持提升下一代的STEM素養,但側重點不同:賀錦麗更關注公平,特朗普則關注成果。
Part.07 人工智能:減速還是快進?(Artificial intelligence: slow or go?)
賀錦麗:人工智能是她作為副總統時的重要職責之一,預計她將大力推動制定「防護措施」,以確保這一迅速普及的技術能夠安全、合乎道德地使用。
特朗普:儘管他的政府因重視人工智能對社會的影響而受到讚揚,但一些科學家擔心他會在推廣這項技術時犧牲隱私保護。
點評:去年秋天,賀錦麗主導了拜登關於「安全、可靠和可信的人工智能」的行政命令,但特朗普承諾將廢除這一命令,稱該命令會阻礙AI創新並推崇「極左觀念」。賀錦麗和特朗普在推動和監管AI方面的側重點有所不同。賀錦麗更關注AI使用的公平與安全,可能傾向於歐洲式的廣泛監管,而特朗普則更專注於推動技術快速發展,不會支持嚴格的監管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