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我撐場】《樹大招風》《一念無明》導演:最重要自省

撰文:許育民 何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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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電影主辦《香港電影我撐場 大專院校巡迴講座》,第一炮《新影人追逐新浪潮》於4月6日晚在浸會大學傳理視藝大樓舉行。當晚3位新晉導演黃進(《一念無明》)、歐文傑及黃偉傑(《樹大招風》),跟全場超過百名學生及讀者,分享籌拍首部長片的經驗、在創作過程應保持的態度,以及本土電影的前路等。不少同學都有備而來,積極發問,完場後更覺未盡興,捉實三位嘉賓加以追問,討論氣氛熱烈。以下為大家節錄當晚座談會的精彩內容,看看3位如何帶領同學追逐電影夢。

座談會反應熱烈,門票早已派罄,不少同學更提早排隊等候進場。(梁碧玲攝)

貪戀導演銜頭還是其創作力

3位都是電影或傳理系的畢業生,用傳統觀念分野,都屬於學院派出身。來到校園座談會,幾位無疑是最佳的成功例子,所以主持人第一條問題已急不及待替學生問︰「到底由校園走進工業後,有何際遇,又是否學以致用?」黃偉傑覺得時代不同,這種學院派與紅褲子的分野已不存在,現在拍電影多數都是電影系畢業生,均要由低做起。身邊的歐文傑正正就是這個例子,畢業後當過場務、跟場等工作,這些實質經驗看似微不足道,但正正在影響自己的視野而不自知。有這種想法,因為不少人覺得既然讀飽書,好應該一來便埋機位拍自己想要的,但理論和實踐從來都不是二元對立。黃進說︰「有些事情是要在現場才會學到,要實踐,這是無可取替。正如你看10本烹飪書而不去嘗試下廚一次,你是永遠都學不會的。」不過黃進承認,學院派的朋友,會對電影有較理想化的想法,會視之為藝術品多於商品,會有多少少執着。」

有學生會羨慕幾位入行不久便成功當上導演,但黃偉傑便提醒大家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導演這個崗位是種毒藥,是權力的問題。舉例拍《樹大招風》時,劇組的班底個個都比我經驗豐富,但由於我的崗位是導演,現場由我去話事,從而會影響別人對你的態度,所以人家是出於尊敬還是恭維,你要分得好清楚。」黃進再補充一點︰「你花了這麼多努力,是為了做導演這個崗位還是做創作,如果你是為個崗位就錯了。我選擇做導演是因為這個崗位最適合自己去創作,大家不要搞錯。」

《樹大招風》導演黃偉傑,稱銀河的要求非常高,單單陳小春的角色卓子強應否姓卓都考慮良久。「我幫自己個仔改名都冇咁煩。」(梁碧玲攝)
導演這個崗位是種毒藥,是權力的問題。
黃偉傑
3位導演有其意想不到的幽默,兩小時的分享絕無冷場。(梁碧玲攝)

靠把口也是導演技能

的確,不少同學恨做導演,是希望擁有最大的創作權力,但電影正正是一門集體創作,那權力可能是片場限定,去到後期,又會有不少外力加以制衡,所以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最為重要,處理得宜,會有助你得到貼近想要的成品。黃進說︰「導演的工作真的靠把口,套戲放上銀幕前,大家都未看過,一切都是口買口賠,期間你要跟投資方溝通,還有攝影師、編劇、剪接和演員,到最後導演是可能什麼都沒有做過,只有靠把口講,但這正正是校園最缺乏訓練的一環,可能大家都覺得靠把口講,感覺好投機和不實幹,但其實是非常重要。」

溝通可以靠把口,但黃偉傑和歐文傑就選擇用畫面去說服對方。事緣《樹大招風》籌劃時,一直都想是一部分開三個章節去呈現貪嗔癡的電影,但不知誰一錘定音,變成要混剪成一部電影,並派來銀河映像的御用剪接師David Richardson落刀。黃偉傑說︰「我們3個睇完第一Cut,難得3位導演反應一致︰『唔X係嘛?』頭30分鐘是精彩的,但後來有點散。」歐文傑說︰「最嬲是剪走我其中一場戲,這場戲單是劇本都花了半年時間,監製還說搞不好這場戲全部都不用拍,到我搞完拍成,最終卻剪走掉!」當然,大師在前,不能大發雷霆,但也沒有默默承受,於是兩位找來另一位剪接師相助,合力剪另一個版本回敬給對方。黃偉傑說︰「又開心,他隨後再回覆的版本,有接納我們部分建議,證明有商有量。結果單是剪接工作,來來回回都花了年多時間。」

《一念無明》去到剪接後期,黃進不時發着一個攬住所有影片跳樓的噩夢,可見壓力不比戲中的余文樂小。(梁碧玲攝)
每拍一部電影,就似劏開當時的自己讓觀眾看,不斷去拍,就是不斷的自省,知道自己的修為去到哪裏。
黃進

阿媽是我假想敵

歐文傑覺得被割掉塊肉,但黃進聽後反覺是好事,更與學生分享如何令作品更貼近觀眾。因為《一念無明》是由導演親自剪接,1年間只有自己對着自己的作品,當中投放太多感情,很多準則已不成立,甚至覺得眼前的成品跟自己所想的落差很大,質疑個人能力是否只去到這水平。黃進說︰「我曾經長期發一個夢,夢見自己衝去後製公司搶走所有影片然後跳樓。所以剪接工作最好由一位不跟場的剪接師去做,因為他不會知道拍這場戲有幾辛苦,留下來望兩眼啦!他的準則最接近觀眾,覺得多餘的便會剪掉,毫無感情可言。」

不過《一念無明》背後還有一位隱藏監製把關,若果剪出來的成品過不到她的法眼,一樣要發還再剪。黃進說︰「因為這套戲是拍予所有人看,所以我的假想敵是媽媽,如果連她都看得明我便成功。過程中沒有想要過濾什麼觀眾,如果你拍完出來只有你明白,觀眾完全不明,這是極不負責任的。《一念無明》是讓普羅大眾觀看的電影,雖然劇本較小眾和獨立,但我希望借用演員的名氣,將它放到普羅觀眾的目光下,如果我阿媽因為曾志偉入場看,而她又看得明,我便是成功。」

當晚140個座位全院滿座,最後還要在通道加位,可見3位導演的吸引力。(梁碧玲攝)

信心源自事前準備

眼前的一眾同學們,有快畢業即將投身行業的,在實戰經驗不足下,總會有信心不夠時,相信3位都經歷過同一情況,到底又有什麼方法可令自己成為自信心滿滿的人呢?歐文傑毫不忌諱,直認自己在創作過程中從來都是缺乏信心,但他最近便得到一個領悟。「當你覺得最好時,推倒再來一次,看看會否有更好的。」原來克服冇信心的自己,就是不怕打擊自己,甚至偏向虎山行。「籌拍《樹大招風》那5年,我刻意不看銀河映像的作品,免得受其影響,而且杜Sir喜歡背景陰暗時,我的戲內每一幕都好光猛,明顯是在鬥氣,但做得到就是自信心的建立。」

黃偉傑的增強自信方法是做足準備工夫,你聽到可能會噓,但其實噓聲是用來掩飾自己的懶惰。「我自問能力不是最高,但在現場自信心是最強的一個。事前準備工夫好重要,很多場口,在我腦內已拍了很多次,我甚至會畫一個非常詳盡的Storyboard,一路畫一路消化這場戲的情緒和氣氛,畫完便丟掉。因為機位怎樣擺、燈光的打法、演員的走位,都已經在腦內,工作人員一問這場戲怎樣拍,我立即答到。」對此,黃進非常同意︰「好的準備還包括認知自己的能力,假設你想拍這個鏡頭,你要想自己拍不拍到,如不,可以有什麼後備方案,留給自己一個出路,這就是準備。」

歐文傑曾為被剪走的一幕戲氣上心頭,正正回應了戲中「嗔」的主題。(梁碧玲攝)
當你覺得最好時,推倒再來一次,看看會否有更好的。
歐文傑
講座完畢,不少同學爭取機會再跟導演們私談兩句。(梁碧玲攝)

合拍片容不下本土意識?

近年本土意識抬頭,年輕人就是對本土電影有份情意結,附上光環,學生們都想以本土電影去換取更大的創作空間。雖然3位導演都是以本土電影成名,但對於合拍片,其實從不拒於千里。黃進說︰「我不抗拒合拍片,但抗拒不好看的電影。其實故事就如你個親生仔,你要用心聆聽他想要什麼,再作出合適栽培,不是一定要做律師科學家才叫好。正如不時有人問我喜歡拍獨立片定商業片,其實要看故事需要什麼配套,如果這個故事需要更大的空間和靈活度,你便選擇拍獨立,要多些資源的,你便拍商業,要更大的資源便揀合拍。正如你不會說徐克那麼差,經常拍合拍片,他的確需要這種配套才拍到他的電影,我們不可用形式去落判斷。」黃偉傑便舉出杜Sir及韋家輝一同參與的合拍片《毒戰》為例,兩位都是在固有框框內不停作出挑戰,嘗試在有限範圍下爭取最大的自由度。「戲內有一幕燒人民幣場口,眼見毛澤東個樣着緊火喎!但最終都過到審批。」其實就是一份自信,看你有冇決心去挑戰規範。

幾位已開始得到不少電影獎項,找他們合作的計劃也愈來愈多,名利好容易會令一個人忘記初衷,這方面,3位答得堅定不移。黃偉傑說︰「我只想拍東西,有得拍,職安健的宣傳片我都會拍,這方面不會變。」歐文傑說︰「我記得黃進在金馬獎台上說過,拍電影會令自己成為一個更加好的人。這是我拍《樹大招風》的深深體會,因為部戲講慾念講嗔,深入去研究後會將問題看得通一點,也是個人修為的一個體驗。」黃進說︰「我深信見作品如見其人,28歲的我看回26歲拍的《一念無明》,所有決定都是你當下的決定,當時你執着什麼,愚昧什麼,盲點是什麼。每拍一部電影,就似劏開當時的自己讓觀眾看,不斷去拍,就是不斷的自省,知道自己的修為去到哪裏。」

*密切留意4月21日,01電影學院巡迴講座第二場,有杜汶澤同大家探討「港產片有乜好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