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天才少女福爾摩斯》︰打破第四道牆　精靈古怪的性別覺醒之旅

劇透警示，雖無細部劇情或結局劇透，為了討論相關議題仍有所取捨，介意請斟酌閱讀。

1.　出聲才能被聽見，出聲才能成為自己

隨著性別平權的進步，影音藝術娛樂開始出現豐沛的相關作品，本部電影就是秉持著女性自覺的精神來打造。因此，表面上《天才少女福爾摩斯 Enola Holmes》主打的是少女偵探片，本質上它更像是一部探述青少女自我認同的幽默喜劇。

《天才少女福爾摩斯》全片嘗試以反權威與迫害的視角來切入，遙想工業世代下的英國女性，相較於男性，位階、地位與權力都是次等的，雖然都是為國家貢獻自身血汗的公民，卻被「偏見」標籤為不理性且愚蠢的奴才，因此，選舉那種需要高度智慧的神聖舉動，不適合也不需要女性的聲音與意見。

何其荒謬，明明就是關乎自己的事，英國女性卻要得由別人來決定？

然而，Enola的母親並不認同，她組織女權運動，甚至想要用激烈的暴力手段，來吸引注意，藉此傳播主張，抗告父權法官所下的偏見裁判。她相信，如果只是默默地等待，沒有人會聽到自己的委屈，社會永遠不會改變，假使不展現出力量，別人就會看輕自己。因此，女權運動中的發聲與力量，是兩項並重的元素，女性運動要能成功，對於Enola的母親來說就是要比拳頭大小。

回到Enola身上，雖然同樣認同母親的主張，卻有不一樣的舉動與行為，老實說，對於一個長期待在大莊園中的16歲青少女，何謂女性主義，她根本不清楚，但她知道人是自由的，所以相信人都可以成為任何樣子，人都可以好好做自己。因此，女性可以學武術、讀書、做實驗，男性可以拈花弄草，從事園藝，甚至受人保護。以此來說，傳統性別框架，對於鮮少接觸外在社會的Enola來說根本不存在，延續來想，我們更可以發現，性別標籤只不過是後天養成出的牢籠，而非根植於基因的自然思維。

就現實社會來說，Melissa Hines這位心理學家，也從研究中發現，對於還未有性別意識的幼兒來說，玩具的挑選，不論男女，都會偏好挑選粉紅色的玩具，因其象徵且連結了主要照顧者母親的形象，能夠帶來撫慰與安全感，也就是說，對於仍未社會化的幼兒而言，根本沒有男生是藍色，女生是紅色，這種限制與條例。

由此可知，雖然生理性別因應我們各自的生理特徵而被決定，但社會性別的認同，卻是透過社會互動而來，不管是父母的獎懲，例如電影中大哥以及家教老師的管教，又或是參考他人與典範楷模來模仿，比如Enola參考了母親的不合禮儀之穿著，甚至也可以透過對話之間的潛移默化來傳遞性別框架，比如二哥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強調理性重於感性的觀點，就會使得Enola貶低自己的感性特質。

以此來說，Enola被賦予各式的期待，有些符合傳統，有些挑戰傳統，但真正能夠決定那些適合自己的，還是只有Enola本人，不是社會，不是哥哥，也不是母親。

如前所述，對於渴望且享受自由的Enola來說，她喜歡解謎，卻也會受感性而驅動，願意冒險救助迷途的羔羊，也會心軟搭救陌生的男主角，即使不理性。因此，她的身上雖然擁有著各式框架與期待，卻能夠在框架之間暢遊，過上一場又一場飽滿且多元的冒險人生。

性別不應該是框架，而是蘊含各種可能性的光譜。

2.　井底之上的天空

進步的對立面擺放的通常都是守舊，然而，對立面的敵人顯而易見，潛藏於同族之中的牆內之人，卻難以捉摸。《天才少女福爾摩斯》中男主角的婆婆則是扮演了這樣的角色，同樣身為女性，同樣經歷過壓迫，卻倒過來繼續幫忙守舊的勢力來維穩，藉此展開護國大旗，包覆那些早已腐朽且散發惡臭的不公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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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們很難去認同婆婆的行為動機，但也可以理解，婆婆雖然受到壓迫，但在舊有體制下，相較於其他女性，甚至部分男性，她都是勝利者與既得利益者，雖然檯面上無權無勢，但檯面下卻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握有地位與權力的她，怎麼可能容忍得了，突然出現的黃毛小妹打翻自己的權位。對於年事已高的婆婆，她沒有力氣與時間去適應新的遊戲規則，為了自己的生存，她只好掠奪別人的生命，藉此打壓她人生存之道，甚至為此殘害自己的骨肉也在所不惜。

以此來說，婆婆也不是真正想要保家衛國的傳統勢力，而是一名精打細算的商人，為了自己的私慾與安全感，出賣了自己的親人以及同樣受苦的女性族群，面對時代的洪流，婆婆拒絕改變，卻也同時拒絕了更好的可能與未來。然而，那些舊時代的美好，如同夕陽，不管再怎麼美麗，轉眼即逝，日不落帝國終究還是得面臨日落的那一天。

除了婆婆之外，還有一群默默不發聲，仍然循規蹈矩來生活的女性，這群人，相較於婆婆與Enola的母親，才是社會中的大多數。然而，這群人是不想要改變，還是想要改變？電影並未多加敘述，我們無從得知。不過，就當時的時代背景來說，性別框架下的自主思考是受到限制的，因此，就算選擇沉默也不代表沒有想法，只是女性未曾被問過，又或是她們也不知道還有其他選項。由此可知，對於受困於性別框架中的守舊女性來說，她們並非真心想要賤賣自己的價值，只是因為性別壓迫而導致視野限縮，無法看到自己的潛在價值。

女權運動的崛起與進展，通常都會跟兩次世界大戰擺在一起來討論，社會中的男性出外征戰，國內的女性則開始代替成為生產的主要支柱，無意之間，分工的轉變，大幅度地讓女性意識到自己的能力並非原本所想像，又或是說男人所見解的那般無能。爾後，此類正向經驗大幅鼓勵了女性繼續爭取平等的意願，遍地開花的改變就在咫尺。以此來說，女權運動雖然不是起源於世界大戰，但戰爭的爆發也確實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女性主義者把握住這個機會大展身手，找回應有卻失落的權利鑰匙，藉此打開名為壓迫的性別牢籠。

回到電影本身，我們也可以發現Enola經歷到類似的過程，意即賦權的過程，原本的她想像可以依靠聰慧且大名鼎鼎的哥哥，夏洛克福爾摩斯，來幫助自己。然而，夏洛克沒有答案，也沒有辦法幫助受困於性別牢籠的妹妹，更無法決定該怎麼樣對她才是最好，所以只能放手讓妹妹Enola去闖、去鬧、去造，藉此翻倒牢籠，展翅自由，建構出專屬Enola的人生樣貌。

來到電影結尾，Enola不只是靠自己找到了答案，解謎的速度更是優於名偵探哥哥，如前所述，男人做得到的，女人也做得到，甚至還比男人好！

對於生於井底的人來說，頭頂那片湛藍就是整個天空。

3.　權力與權利

透過電影中的安排，我們可以發現，人們都在追求各自的權力地位，婆婆買凶殺人，Enola的母親用炸藥來衝擊結構，Enola的大哥透過社會控制來鞏固名聲，夏洛克則透過避而不談來矇蔽雙眼與責任。然而，自古以來，人們最常見的權控手段就是暴力，或許，在某些極端獨裁與壓迫下，暴力合理且正當，但是在強調法治的現代民主社會，暴力不能無限上綱。

如同《飢餓遊戲 The Hunger Games》所揭露的，如果使用暴力拉下一個政權，卻沒有改變統治的方式，那只不過虛有其表的革命，看似革了一個獨裁者的命，卻又來了另外一個獨裁者，坐在同樣的位置，做著同樣的壓迫。過沒多久，又會再次出現另外一個革命家，然後，重蹈覆轍，繼續惡性循環，受苦的民眾就這樣被綁架在不公的體制中，永世無法超脫輪迴。

因此，即使主張構造改革的Enola母親具有大義之旗，也不代表可以恣意妄行，其角色原型，率領《婦女社會政治聯盟》（Women's Social and Political Union (WSPU)）的現實人物，Emmeline Pankhurst，在執行郵件炸彈的計劃過程中，更總是提醒夥伴必須留意安危問題，即使是一隻小貓或小狗，都不得受到傷害。當然，如此高調且偏激的炸彈行動，也被當時的社會譴責為恐怖份子，某種程度，當時的社會也會把女性主義與恐怖主義連結在一起，對於高呼聲稱自己是女性主義份子的人避而遠之，如同看到叛亂分子那般排斥與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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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諷刺，電影中不斷出現的紫絲帶，正是國際間所採用的反暴力之象徵，不確定電影如此安排是想要呼應Enola母親與其夥伴的價值精神，還是想要解此來反諷，採取激烈暴力計畫的組織成員。不過，「紫絲帶運動」的概念，某部分也確實符合Enola母親的主張，認為抵抗暴力是人的本能，只要社會可以合作出聲，就能阻止暴力的發生，意即將沉默的多數，轉變為發聲的多數，如果團結就能改變，發聲就會被聽見。

不過，如前所述，紫絲帶反對任何形式的暴力，不管理由，也不管形式，它們強調改變從個人做起，而這又再次打槍了Enola母親們的炸彈計劃。另外，紫絲帶也相信暴力是透過學習與互動而來，這也剛好對應到前面所述，性別框架這種意識層面的壓迫為學習而來的，由此可知，不管是具體上的物理暴力，還是抽象上的意識暴力，形成上，社會互動與學習佔有重要影響力。整體而言，暴力行為或許深植於人類的本性之中，不用學習就會使用暴力，但是選擇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的習慣，則是透過學習與模仿而來。

總體而言，若以理想烏托邦來講，當然會希望能夠消除一切的暴力，但現實層面上那或許太過浪漫與天真，它是一個願景與價值信仰，卻不是一個能夠馬上達到的目標。因此，面對暴政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採取暴力，但重點在於暴力之後的轉型，如本文前述，如何打破惡性循環，不再助長出另一個獨裁者，則是對於法治社會的考驗。另外，雖然有時候暴力不可避免，但那應該是最後且最後的選項，假若目的合理，手段上就可以妥協，那很多時候，暴力就會變成直接且快速的有效選擇，那我們所爭取來的人權，不過就是侵害另外一段人權（生命）的戰利品而已，沾滿鮮血的人權，那會是什麼樣子的人權？

暴政，將從暴力的灰燼中浴火重生。

結語

整體而言，《天才少女福爾摩斯》雖然主打女權與自主，但它不是一部嚴肅的政治劇，反而是一部精靈古怪的青春片，雖然眾星雲集，但劇軸焦點還是放在女主角身上，加上女主角又會不斷打破第四道牆跟觀眾對話與互動，而這又把觀影者跟女主角拉得更近了一點，靠攏之後，我們就會對故事感到好奇、共感與投入。對於觀影者來說，就算不去探討或省思其中的政治意涵，還是能夠從詼諧有趣的安排中得到愉快，再加上音樂元素的安排非常貼切且突出，光是單從音樂就能獲得豐沛情緒饋享，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推理元素比想像中少上許多。不過，若想要輕鬆笑一笑，然後跟隨主角來一場冒險之旅，《天才少女福爾摩斯》值得我們丟入兩個小時來探潛。

【本文透過「方格子直送」計劃合作轉載，作者：癮君子--movie addict，原文：影評▕ 《天才少女福爾摩斯》- 找回失落的權利鑰匙，打開性別壓迫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