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性權 .下】影像衝破殘障的不安:傷疤像樹的年輪刻劃生活
兩年前,全癱的身障者游家敏(Carmen)寫了一本殘疾性愛「鹹故」《折翼天使的性事》,半自傳,同時集合、紀錄殘疾人士的性經驗,寫成一本以真實故事改編而成小說,讓殘疾人士、大眾對殘疾性愛有一個畫面,讓殘疾女性不再困在在「純潔」的光環。「然而,我發覺對自己身體仍然有很多不安。」Carmen說。她希望拍攝一輯攝影集,從自己的身體化作充權的工具,「殘疾人士不是只有一種劇本可演,因此我要自己做一個藍本,讓殘疾人士有選擇,有一個性感的劇本可以走。」
攝影:黃舒慧
殘疾人士的人生劇本,為何從來沒有性?
殘疾人士原來的劇本是怎樣?她在特殊學校成長的那段時間,學校為了方便照顧學生,男女都恤短髮,「社會將殘疾人士定型,好像我們只能穿運動衣。」直至她預科離開特殊學校,到一般學校升學,才發現其他女同學都講究內衣的款式,她腦內才模模糊糊的有了「性」的概念。父母又讓她知道,不用擔心將來生活,父母會照顧她生活所需。彷彿戀愛、婚姻都不會是殘疾人士要上演的情節,那何況性呢?
甚麼是無力感?
近來,香港人把無力感掛在嘴邊。「但你知道甚麼是無力感嗎?」Carmen問。她又說,「你想像一下躺在床上,四枝無力像一條濕軟的毛巾,你就大概明白無力感帶來的不適。」她這樣說,其實我們還未能具體去想像。拍攝前,我們商討場景的配合,Carmen強調攝影棚的床要51厘米,這樣照顧者才方便把她移動。記者無知,反建議倒不如用枱,「枱70厘米,相差不太遠吧。」直至拍攝那天,我們才恍然大悟。攝影棚搭建的床大概40餘厘米,照顧者把輪椅移近床邊,眼盯著那十厘米的差距,深深吸了一口氣,眾人齊數1、2、3要把Carmen從床上搬回輪椅上,Carmen還半笑安慰著:「大家唔好咁緊張。」照顧者使勁抬起Carmen雙腳,臀部抬上輪椅,再抱她的上身同時要大力轉身,讓Carmen背靠椅背。沒有椅背,她的腰乏力,會倒下來。她的輪椅,大腿旁放了兩隻公仔熊,好讓大腿倚靠,才不致於張開腿坐著。「那你就明白,為何我會拍片教學,讓約會對象懂得如何把我移動。」Carmen說。原來,這些日常的動作,是一個很大的工程。
交友apps上最真實的充權
她每天上線交友應用程式,在平台上直播自己的生活,這也是她充權的一部分。「我的存在,就是一個充權。」她的意思是讓人在交友apps內看到有殘疾人士的存在。「有一段時間,我思考在交友apps內做緊啲乜,我想我是做共融。」共融這個字同樣好像有一個「潔僻」的光環,為何共融的活動就只會在社區中心、學校中發生呢?Carmen說:「當我在交友apps 說我是殘疾人士,有男性會問我坐那款式輪椅。他慢慢了解坐一位輪椅的女生的高度,哪款輪椅高度容易擁抱。所謂的充權,就是啟發他們思考殘疾人士的需要。」至少約會時,男方會思考哪一間戲院、餐廳,甚至酒店,是「無障礙」。
慕殘者與殘障者
殘疾,也要過一個自主的生活,因此她離開父母,跟外傭生活。她笑說有些殘疾女性朋友經常相約到她家中來一個AV之夜。「因為很多殘疾人士家中沒有自己的房間。」她說的自主生活,就是一個不被支配的人生。
初戀男友不接受跟Carmen有性,與她分手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跟另一男人生活。那男人愛她,與她有性,但他真的欣賞她的身體嗎?Carmen搖頭,續說:「很感恩,在我充權的過程中,認識到一群慕殘者。」慕殘者(devotee)是指一種性嗜好,迷戀殘障身體。Carmen認為真慕殘者不會為了滿足自己操控的慾望而喜歡殘障者,而是他們有一種獨特的眼光。有慕殘者會認為輪椅比高跟鞋更要性感,輪椅與人結合成一個活體,是一種科幻而有趣的結合。
Carmen曾討厭自己的一雙腳,因為不能走路,腳像不曾發育,短小肥腫,不合比例。但在慕殘者的眼中,「他們說真的很喜歡我的一雙腳,像不曾踏足塵世,未曾經歷過傷害的孩童腳。」她因長期坐著,臀部大腿滿佈橙皮紋。「母親照顧我說,曾說我的橙皮紋很恐佈,很骯髒,「這句無心說話烙在我心上,認為任何人看見都會受驚。」但在慕殘者的眼裡,可怕的紋理,卻像樹的年輪,刻劃她每一天的生活。「這些說話,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是次貨。」
他有一位朋友,認識多年後才勇敢地向她坦白自己是一位慕殘者。慕殘者與殘障者,好像一個扭曲了的插座,找到一個相對的插頭一般。「慕殘者或被視為病態,但有很多人正正需要這種眼光。」Carmen說。
「從前我跟別人『互動』時,要關燈,播放著陳奕迅的《大開眼戒》,當中正是有一句歌詞說不要開燈,就是那種害怕。」然而,卻是慕殘者誠實的分享,讓她勇敢地展露自己的身體。
將殘疾人士與性感拉上關係,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身體是一個地圖,每一個部份都是一個故事。」她期望攝影集能夠啟發讀者同樣搜括自己身體的故事。她說,將殘疾人士與性感拉上關係,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對於關懷弱勢,為弱勢充權,眾人各有方法,但關鍵是要和而不同。「充權的過程中,最困難的是面對不同價值觀,當中的取捨是最困難。」她常說,在床上沒有劇本,人生亦然。她的劇本要由自己來寫。「我想,殘疾人士沒有一個固定的劇本。因此,我要做另一個劇本,讓殘疾人士去參考,其實還有另一個性感的劇本可以走。」